寺门上有金字牌扁,名曰“宝华禅寺”。这几个连日鞍马劳累,见了这么大寺,心中欢乐。一齐上马泊车,出来玩耍。

元礼被众友管束不过,又见和尚非常美意,何况跟从的人,见寺里热茶热水,也懒得赶路,向仆人道:“这师父说黄泥坝早晨难走,不如暂过一夜罢。”元礼见说得有理,只得依从。众友分付抬停止李,明早启程。

七岁能书大字,八岁能作古诗,九岁精通时艺,十岁进了府庠,次年第一补廪。父母接踵而亡。丁忧六载,元礼因为少孤,婚事也都未曾定得。喜得他苦志读书,十九岁便得中了乡场第二名。不得首荐,心中闷闷不乐,叹道:“世少识者,不耐烦赴京会试。”那些叔伯亲朋们,阿谁不来劝他尽早启程。又有同年兄弟六人,经常催促同业。那杨元礼虽说不肯会试,也是未曾中得解元,愤怒的说话,功名心原是急的。

一举一动,俱要留意。千分歧,万分歧,是贪了小便宜。在山东兖州府马头上,各家的管家翻开了银包,兑了多少铜钱,放在皮箱里头,压得那马背郎当,担夫痑软。一起上见的,只认是银子在内,那边晓得是铜钱在里头。行到河南府荣县处所附近,离城另有七八十里。路上萧瑟,远远的听得钟声清澈。昂首旁观,望着一座大寺:苍松虬结,古柏龙蟠。千寻峭壁,插汉芙蓉;百道鸣泉,洒空珠玉。螭头高拱,上逼层霄;鸱吻分张,下临无地。颤巍巍恍是云中双阙,光灿灿如同外洋五城。

却说那和尚也在席上陪酒,他便如何不受酒毒?他每分付小和尚,另藏着一把注子,色味虽同,酒力各别。间或客人答酒,只得呷下肚里,却又有解酒汤,在房里去吃了,不得昏倒。酒散归房,大家熟睡。那些贼秃们一个个磨拳擦掌,考虑脱手。悟石道:“这事须用乘机取势,不成迟延。万一酒力散了,便难做事。”分付各持利刃,悄悄的步到卧房门首,听了一番,思待进房,中间又有一个四川和尚,号曰觉空,悄向悟石道:“这些书呆不难了当,必须先把跟从人役完了事,才进内房,这叫做斩草除根,永无遗患。”悟石点头道:“说得有理。”遂回身向家人安息去处,掇开房口,见头便割。这班酒透的人,匹力扑六的仿佛切菜普通,一齐杀倒,血流各处。实在堪伤!

一日,被这几个同年们催逼不过,建议兴来,整治行李。本来父母虽亡,他的老尊原是务实心机的人,却也有些田房遗下。元礼变卖一两处为上京川资,同了六个乡同年,一起上京。

话说正德年间,有个举人,姓杨名延和,表字元礼,原是四川成都府籍贯。祖上流寓南直隶扬州府处所做客,遂住扬州江都县。此人生得肌如雪晕,唇若朱涂,一个脸儿,恰像羊脂白玉碾成的,那边有甚么裴楷,那边有甚么王衍?这个杨元礼,便真恰是神清气清第一品的人物。更兼他文才天纵,学问夙成,开着古书簿叶,一双手不住的翻,吸力豁刺,不勾吃一杯茶时候,便看完一部。人只道他查点篇数,那晓得经他一展,逐行逐句,都稀烂的熟在肚子里头。一遇作文时节,铺着纸,研着墨,蘸着笔尖,飕飕声,簌簌声,直挥到底,仿佛猛雨般洒满一纸,句句是斑斓文章。端的是:笔落惊风雨,书成泣鬼神。

自昔财为伤命刃,向来智乃护身符。

终非池沼物,堪作庙堂珍。

那六位同年是谁?一个姓焦名流济,字子舟;一个姓王名元晖,字景照;一个姓张名显,字弢伯;一个姓韩名蕃锡,字康侯;一个姓蒋名义,字礼生;一个姓刘名善,字取之。六人里头,只要刘、蒋二人家事凉薄些儿。那四位却也一个个殷足。那姓王的家私百万,处所上叫做小王恺。提及来连这举人也是有些原因来的。当时新得进身,这几个朋友,好不欢畅,带了五六个家人上路。一个小我材表表,气势昂昂,非常济整。怎见得?但见:轻眉俊眼,绣腿花拳,风笠飘摇,雨衣鲜灿。玉勒马一声嘶破柳堤烟,碧帷车数武碾残松岭雪。右悬雕矢,行色增雄;左插鲛函,威风倍壮。扬鞭喝跃,途人谁敢抢先;结队奔走,村市尽皆惊盼。恰是:到处绿杨堪系马,大家有路透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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