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园胡蝶正飞忙,又见罗浮花气香。

不题白氏归家。且说遐叔在路,晓行夜宿,整整的一个月,来到荆州空中。下了川船,今后一起都是下水。除非大顺风,方使得布帆。风略小些,便要扯着百丈。你道如何叫做百丈?本来就是縴子。只那川船上的有些分歧:用着一寸多宽的毛竹电影,将生漆绞着麻丝接成的,约有一百多丈,为此川中人叫做百丈。在船头立个辘轳,将百丈盘于其上。岸上扯的人,只听船中打鼓为号。遐叔看了,方才记得杜子美有诗道:“百丈内江船。”又道:“打鼓发船那边郎。”却就是这件东西。又走了十余日,才是黄牛峡。那山形天生似头黄牛普通,三四十里外,便远远瞥见。这峡中的水更溜,孔殷不能勾到,是以上有个俗谚云:朝见黄牛,暮见黄牛;朝朝暮暮,黄牛仍旧。

自此无夜不梦。到一月以后,梦见浑家有身在身,醒来付之一笑。

昔有伉俪二人,各在芳年,新婚燕尔,如胶似漆,如鱼似水。方才三日,其夫被官府唤去。本来为急解军粮事,文书上金了他名姓,要他赴军前交纳。如违限时候,军法处置。

梦短梦长缘底事?莫贪磁枕误黄梁。

那白行简的儿子叫做白长吉,是个凶暴势利之徒,见遐叔家道穷了,就要赖他的婚姻,将妹子另配安陵大族。幸得娟娟蜜斯是个贞烈之女,截发自誓,不肯改节。白长吉强他不过,只得原嫁与遐叔。倒是随身服饰,并无一毫嫁妆,止有从幼伏侍一个丫环翠翘从嫁。白氏过门以后,甘守贫寒,全无半点痛恨。只是晨炊夜绩,以佐遐叔读书。那遐叔一者敬他截发的志节,二者重他娟秀的词华,三者又爱他鲜艳的色彩:端的伉俪相得,似水如鱼。白氏亲族中,到也怜遐叔是个未发财的才子,非常尊敬。止有白长吉一味趋炎附热,说妹子是穷骨头,要跟恁样饿莩,坏他面子,见了遐叔就如眼中之刺,肉内之钉。遐叔固然贫困,却又是不肯俯仰人的。是以两下遂毫不相往。

立即起行,身也不容他转,头也不容他回,只捎得个口信到家。恰是上命所差,盖不繇己,一起趱行,心心念念想着浑家。又不好向人奉告,只落得本身凄惶。行了一日,想到有万遍。是夜宿于旅店,梦见与浑家相聚如常,行其伉俪之事。

时命不将明主合,布衣空惹上京尘。

自古道:“吉人自有天相。”遐叔正在帅府门首感喟,当中忽转过一个羽士问道:“君子何叹?”遐叔答道:“我本东都人氏,覆姓独孤,双名遐叔。只因下第家贫、远来投谒故交韦仲翔,希他帮助。岂知时命不济,早已出征去了。欲待候他,只恐奏捷无期,又难坐守;欲待归去,争奈川资已尽,无可图归。使我进退两难,是以长叹。”那羽士说:“我本道家,专以济报酬事,敝观去此不远。君子既在穷途,若不嫌粗茶淡饭,只在我观中权过几时,等候节使回府,也不负远来此次。”遐叔再三谢道:“若得如此,深感深感。只是不好打搅。”

在路非止一日,回到东都,见了老婆,好生惭赧,整天只在书房里发奋攻书。每想起落第的风景,便凄然泪下。那白氏不时安慰道:“大丈夫功名终有际会,何必颓折如此。”遐叔谢道:“多感娘子厚意,屡相欣喜。只是家贫如洗,衣食无聊。即使巴得今后亨通,难救目前愁困,如之何如?”白氏道:“俗谚有云:‘十访九空,也好省穷。’我想公公三十年宦游,岂无几个弟子故旧在要路的?你何不趁此闲时,一去访求?倘或得他帮助,则三年朗读之费有所赖矣。”只这句话头,提示了遐叔,答道:“娘子之言,固然有理;但我自幼攻书,何尝交代人事,先父的弟子故旧,皆不与知。止认得个韦皋,是京兆人,表字仲翔。当初被丈人张延赏逐出,来投先父,保举他为官,甚是有恩。现在他现做西川节度使。我若去访他,必有所助。只是东都到西川,相隔万里程途,来回便要经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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