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知老去无多日,且向山中过几年。
鲜于同自三十岁上让贡起,连续让了八遍,到四十六岁兀自沉埋于伴水当中,驰逐于青补之队。也有人笑他的,也有人怜他的,又有人劝他的。那笑他的他也不睬,怜他的他也不受,只要那劝他的,他就勃然发怒起来道:“你劝我就贡,止无过道俺年长,不能个科第了。却不知龙头属于老成,梁皓八十二岁中了状元,也替天下有骨气肯读书的男人争气。俺若甘心小就时,三十岁上就了,肯用力钻刺、少不得做个府佐县正,昧着内心做去,尽□□身|肥家。只是现在是个科目标天下,假定孔夫子不得科第,谁说他胸中才学?
日居月诸,俄然八月初七日:街坊上大吹大擂,迎试官进贡院。鲜于同旁观之际,见兴安县阑公,主征聘做《礼记彭房考官。鲜于同自想,我与闭公同经,他考过我案首,必定爱我的笔墨,今番遇合,十有□□。谁知删公内心不然,他又是一个见地道:“我取个少年弟子,他后路悠远,官也多做几年,房师也靠得着他。那些教员夙儒,取之无益。”又道:“我科考时下合昏厂眼,错取了鲜于‘前辈’,在世人前老迈败兴。今番再取中了他,却不又是一场笑话。我今阅卷,但是三场做得划一的,多应是夙学之上,年纪长了,不要取他。只拣嫩嫩的口气,乱乱的文法,歪歪的四六,怯怯的策论,馈债的判词,那定是少年初学。固然学问未充,养他一两科,年还不长,且脱了鲜于同这件干纪。”
却说兴安县知县,姓刺名遇时,表字顺之。浙江台州府仙居县人氏。少年科甲,声价甚高。喜的是谈文讲艺,商古论今。只是有件弊端,爱少贱老,下肯一视同仁。见了后生漂亮,加意奖借;如果年长老成的,视为朽物,口呼“前辈”,甚有戏侮之怠。其年乡试届期,宗师行文,命县里录科。例知县将合县生员测验,弥封阅卷,自恃服力,从公品第,黑暗里拔了一个第一,心中非常对劲,向众秀才面前嘉奖道:“本县拔得个首卷,其丈大有吴越中气脉,必定连捷,通县秀才,皆莫能及。”世人拱手服从,却似汉皇筑坛拜将,正不知拜那一个驰名的豪杰。比及拆号唱名,只见一人回声而出,从人丛中挤将上来,你道此人如何?
你说八十岁一个老渔翁,谁知同后另有很多奇迹,日十正长哩!这等看将起来,那八十岁上还是他初束发,刚顶冠,做新郎,应孺子试的时候,叫不得老年。做人只知面前贵贱,那知去后的日长日短?见个少年繁华的阿谀不暇,多了几年年纪,陆跄下遇,就怠慢他,这是短见薄识之辈。比方农家,也有早谷,也有晚稻,正不知邓一种收成得好?不见前人云:
汉时有个平津侯,复姓公孙名弘,五十岁读《春秋》,六十岁对策第一,做到丞相封侯。鲜于同厥后六十一岁登第,人觉得诗敞,此是后话。
若还黄挎终无分,宁肯青衬老此身。
却说鲜于同少年时本是个名流,因淹滞了数年,固然志未曾灰,却也是:泽衅屈原吟独苦,洛阳季千面多惭。本日出其不料,考个案首,也自发有些兴头。到学道测验,一定爱他笔墨,亏了县家案首,就搭上一名科举,喜孜孜去赴省试。众朋友都鄙人处看经籍,温后场。只要鲜于同平素饱学,整天在街坊上玩耍。旁人瞥见,都猜道:“这位老相公,不知是送儿子孙儿出场的?事外之人,好不落拓安闲1”若晓得他是科举的秀才,少不得要笑他几声。
如果三家村一个小孩子,粗粗里记得几篇烂旧时文,遇了个盲试官,乱固乱点,睡梦里偷得个进士到手。普通有人拜弟子,称教员,谭天说地,谁敢出个题目将带纱帽的再考他一考么?不止于此,仕进里头另有多少不乎处,进土官就是个铜打铁铸的,撤漫做去,投人敢说他下字。科贡官,兢兢业业,捧了卵子过桥,下属还要寻趁他。比及按院复命,参论的但是进士官,凭你叙碍极贪极酷,公道看来,拿问也还透头,说到结未,恐怕断绝了贪酷种子,道:‘此一臣者,官箴虽砧,但或念初任,或念年青,尚可望其改过,策其末路,姑照暴躁或不及例降调。不勾几年工夫,还是做起。倘抖得些银子央要道挽回,不过对调个处所,全然没事。科贡的官一分不是,就当作非常。倒霉遇着别人有势有力,没处动手,随你廉洁贤宰,少不得借势他替进士顶缸。有这很多下平处,以是下中进士,再做不得官。俺宁肯老儒毕生,死去到阎王面前大声叫屈,还博十来世出头。岂可屈身小就,整天受人烦恼,吃顺气丸度日!”遂吟诗一首,诗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