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政道:“真的?”
钟意嘲笑了声,自去另一侧观书,却不睬他。
钟意行礼道:“但随本心罢了,当不起诸位谬赞。”
钟意手中书不过翻了一半,便见校书郎引着内侍总管刑光前来,心中惊奇,却还是笑道:“总管有何事?”
“我曾听父亲说过一件事。”钟意道:“陛下初登大宝时,曾经扣问臣工,如何辩白忠奸。有人进言说,请陛下佯装发怒,敢切谏者为忠,恭维者为奸,陛下还记得,当时您是如何答复的吗?”
“胡说八道,”天子笑骂:“另有你怕的事情?”
钟意奇道:“甚么话?”
“朕说,水的清浊,在于它的泉源。”天子淡然道:“朝堂之上,朕是泉源,朝臣则是水。倘若为君者心性狡猾,却期望臣工腐败,这如何能够?朕觉得曹操多诡诈,看不上这等人,当然也不会像他一样做。”
这并不是钟意为求摆脱窘境而美言,究竟上,她的确是如许想的。
天子怒极而笑,不再言语,拂袖而去。
“祭酒没听清楚么?”钟意略微举高了声音,笑着反复:“我说,老而不死是为贼。”
“朕竟有你如许没出息的儿子,”天子点头发笑,笑完又问:“出身好吗?”
孔颖达惊怒交集:“你说甚么?”
天子见他守口如瓶,倒不紧逼,内侍入内通禀,言说怀安居士与国子监祭酒已至殿外,他说了声传,又感慨道:“倘如有怀安居士三分气度,即便家世低些,朕也不说甚么。”
玄武门之变杀兄杀弟,过后逼迫父亲退位,这都是难以消弭的污点,无需先人评说,当世便有人诟病,但是天子挑选了最为精确,也最为开阔的处理体例。
“父皇是儿子嫡亲,授予不给都有血脉相系,无甚干系,”李政坦笑道:“向居士道歉则不然,给的少了,有辱人之嫌,倒不如厚赠,以示诚恳。”
“那朕换句话问,”他道:“你感觉他们不该死吗?”
李政道:“好。”
“居士官居侍中,祭酒也是朕之肱骨,食君之禄,却为逆贼作声,”天子嘿然嘲笑:“岂有此理?!”
天子面色愈沉,神情冷凝,手指拂过茶盏杯沿,却不言语。
天子冷酷道:“说到底,你还是感觉朕做错了。”
钟意道:“不该死。”
天子寂静半晌,道:“你都闻声了?”
天子哼道:“朕客岁过寿,问你要你都不给,倒舍得给别人。”
天威赫赫,孔颖达心中惊惧,顺势瘫坐在地,取了帕子拭汗,心不足悸道:“陛下已然作色,居士何必再三进言?此非臣下所能为,实为失礼。”
敢吵架这个儿子的,想必也有底气,天子思忖半晌,又道:“是五姓七望家的女郎?”
天子寂静不语,她内心有了底,温声道:“龙朔二年,陛下与逆臣颉利定白马之盟,玄月,颉利献马三千匹、羊万头,陛下不受,令其还积年边疆劫夺人丁;
天子出了弘文馆,余怒未消,却见李政站在窗边,不知立了多久,见他看过来,含笑问安:“父皇。”
李政道:“是。”
天子道:“真的。”
“玄武门之事内幕如何,陛下心中最为了然,无需多言,”钟意定了心神,道:“但是夙儒讲陛下失德,我却不觉得然。”
孔颖达倏然汗下,两股战战,仓猝跪地,口中称罪。
“父皇要记得本日说过的话,”李政笑道:“他日忏悔,儿子决计不依。”
……
他大为吃惊,未及思忖,便将心中所想说出,竟连脸面都顾不得了,弘文馆内另有校书郎几人在侧,闻言变色,几近难以节制本身鄙薄的目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