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向秀一曲吹罢,嵇康已为他斟满了一杯酒,举在面前:“我一贯自夸善操琴,声动听,本日听了你的笛声,才知这世上善吹打者甚多,而动听之曲更是如同满天繁星,你我也只能遥摘一二。不知这竹笛可否借我一观?”
向秀感觉此人甚奇,待一办完芊芊的后事,便到黄公酒垆去寻那人,谁知连去了三日皆不见他,却听了很多街坊邻里的闲言闲语,说此人常常在酒垆喝得烂醉,毫不守男女之礼。向秀感觉此人道情疏狂,不睬世俗,与本身倒非常投缘,便决计要比及他。谁想第四日没将那人等来,却遇见了嵇康。
向秀听了也不拭泪,对嵇康笑道:“你说得好!自从她去了以后,我虽哀思至极,却一声也哭不出来。本日听了你的琴声,终令我将心中的悲苦都纾解出来了。愿她能如活着普通,成为人间芳香的芊芊之草。叔夜,感谢你……”
守灵最后一日,向秀仍自跪在灵堂中,却见一其中年男人破门而入,黑衣不整,发髻混乱,进门二话不说,扑在芊芊的灵位上便嚎啕痛哭,边哭边念:“俗世无情,嫡亲无义,竟令才子抱屈而死,有恋人抱恨毕生,悲乎哀哉!”念完又大哭半饷方休。
嵇康听完向秀之言,心中嘘唏不已。如许一对密意不渝的佳侣,竟因世俗礼教被生生地拆散,终致天人永隔,逝者抱屈,生者抱恨,何其悲哉!他一面为向秀而哀思,一面又为本身而忧愁,不知他与曹璺可否突破人间的统统樊笼停滞,终立室属?
向秀看了此诗不由莞尔。那句诗虽字面为与恋人朝朝暮暮,长相厮守,但悠长以来却被世人引申出了“男女床笫事”之意。芊芊不过略识几个字,又是闺中女子,岂能晓得此中深意?向秀倒不觉得意,只觉她青涩敬爱,并未言明,将竹笛慎重收下,绘了一幅她的画像回赠。谁知,这两句诗却给二人惹下了大祸。
嵇康见他方才与本身了解便以表字呼之,心中感觉更加靠近,嘴角微翘:“我记得有人跟我说要比‘悲伤’,还说我定然比不过他。子期,你有甚么悲伤事么?”
人生若尘露,天道邈悠悠。
徊肠伤气,倒置失据,黯但是暝,忽不知处。
“多谢体贴,现下已经没事了。”向秀低头思考了半晌,“叔夜,我饮醉以后,有没有说甚么不当之言?”
此句出自宋玉的《神女赋》,动情地形貌了巫山神女的绝丽姿容,末端处又倾诉了神女拜别以后,黯然悲伤,悲不矜持的表情。嵇康听他吟诵此句,不由得皱起俊眉:“莫非,你们二人此时分离两地,还是她已嫁与别人?”
向秀从未见过此人,听他口口声声为芊芊和本身鸣冤,心中甚为感激,看他止住哭声便问道:“足下何人,竟为我二人而哭?”
本来,这向秀乃河浑家士,出身小官宦之家,自小便饱读诗书,爱好庄子之言,对世情皆看得很淡,毫无退隐之念,平生之愿便是寻得三五知己,有一相爱之人,能够喝酒望月,纵情山川,忘怀尘俗拘束,闲度此世经年。但是,运气却恰好不让他如愿。
向秀借着泪眼,朝面前之人看去,只见他静坐月下,面色洁白,目似星斗,神采泰然,仿佛神仙,不由得心中又敬又赞,能在此时遇见如许一小我,真可算此生一件幸事。今后虽无芊芊相伴,但有如此良朋在侧,终不至过分孤傲。
他看了看不远处的绿绮,起家将它抱在怀里,朝屋外的柳园走去:“子期,随我来。”说完来到院中的空位,撩起长衫,席地而坐,执手弹起古琴。院中明月高悬,柳枝轻舞,夜风阵阵,寒意瑟瑟,嵇康长叹一声,指尖流淌出一曲哀婉空幽之曲,乃是他前些日子思念曹璺时所作,名曰《短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