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娘子意犹未尽,又道:“我听人说,杨家本来在北方也是个大流派,南迁后式微了些,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那杨三郎是独子,在县尉衙门里领了个主簿的职,总算还能吃上一口官家的米粮。可他家气运当真是差了些,南迁过来未几久,杨三郎的原配便病逝了,好轻易另娶了个好的,偏又发了这个怪病。”
呆怔了足有好几息的工夫,谢景娘俄然甩脱了杨三郎的臂膀,惊骇万分地自床榻上站起家,摸索着往床架子背面躲藏,一面极力扯着已沙哑的嗓子,哀声哭求:“你恕过我罢,你究竟要甚么……尽管拿去……莫再来缠我……”
徒弟朝那小匣子瞧了一会儿,俄然笑着推回到家仆跟前,“几剂羌活汤罢了,也不是甚么宝贵的药,那里就值这些了,杨主簿太……”
我提起猪胆高低打量了一眼,茶青发亮,是副好的。我一面利落地收起来,一面学着徒弟的口气道:“人间万物都各有克用,猪胆怎就不能做药了?”
待门前的马车走远了,张家娘子抬高了声音同我碎语:“那是杨家的三郎罢,他家的新妇过门不敷一月,便遭了大病,脑袋痛得受不住,多少大夫请了去也瞧不出甚么来。传闻,发作起来,模样非常骇人呐。”
我虽不体贴杨家与谢家的那桩婚事,听着也非常替那位新妇子可惜。
才刚说罢,对街张屠户家的娘子出去,手里提着了一副猪胆。
如许大的宅子,也不见一个奴婢婢子出来迎,杨三郎亲身引着我们吃紧地往里头去。一过二门,我不觉心生了些微骇怪,偌大的一座宅子,陈列却极简。紫檀云母镶宝的大屏风上,本该有嵌宝的处所,不见了红绿流潋的彩宝;待客堂堂中本该全套的大红酸枝交椅杌子,缺了几件,尚在的那几件上的裹金也不知去处。
杨三郎仓猝叫上了那蹲在地下抽泣的小婢女,接扶过谢景娘,安设在了床榻上。
我收了芍药帕子,才刚送走了玉枝,门外风风火火地出去了小我,自称是杨家的家仆,将一只小木匣子在柜面上一搁。
杨三郎撂下我们,几步奔上前,拦腰抱住那妇人,一面死命地今后拽,一面低呼:“景娘,景娘,大夫这就来了,你且忍忍。”
“朱先生,还请朱先生拯救。”杨三郎进店便向徒弟哈腰长揖:“内人吃了甚么药也不济,唯独朱先生的羌活汤另有功效,可本日再吃,却再不顶用,那病情更加的沉重了。现在再没法了,只得厚着脸皮请朱先生过府诊看诊看。”
说着她啧啧舌,点头可惜道:“那新妇子,但是出自谢御史家,虽说是个庶出女,嫁到杨家也算得是风景无穷了,本来好好的一桩婚,唉……”
那孩子吃了公然见好,他阿爹来付药钱,徒弟却不肯收,恰逢我在熏帕子,他瞧了一眼我手中半旧的素面帕子,指了然要玉枝绣一方带芍药图样的帕子来给我。
待我们入屋时,杨三郎那位得病的新妇恰抱了脑袋往拔步床的木架子上撞去,缠在额头上的布帛上已显了斑斑血迹,她身边只一名小婢女,已唬得了不得,手足无措地在蹲在一旁抽泣。
她家中有个十岁的弟弟,只这一个独子,爷娘保重非常,前些日子家中裹了几个粽子,她弟弟贪食,一口气儿将玉枝那一枚也一并吃了,午后便嚷起腹痛。玉枝到朱心堂来求药,徒弟顺手给了两枚挨积丸,好予他消食化积。
“我家娘子吃了朱先生的药,已然大好,垂白叟与主簿特命小人来奉上药资。”那家仆拿腔拿调地宣讲一番,活脱是那杨主簿的口气,我内心头忍不住想发笑,约莫是事前教过他如何回话的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