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他拱了拱手,道了声“告别”,头也不回地往大门外走去。我忙也向杨三郎屈了屈膝,跟了上去。
说到这些,杨三郎的神采黯了下去,往内院仓促扫了一眼:“朱先生有所不知,先前在北边,我这一门靠着祖上的庇荫,世代为官,还算头脸面子。家中仆婢不敢说多,但也毫不下三五十人。自跟着朝廷南迁以来,门庭分崩离析,昔日风景不再,垂垂的,度日也艰巨了起来,如许大的一座宅子,仆婢不过四人……这些倒还罢了,谁料我妻李氏的气数也跟着消减下去,终是弃世而去,她未有子嗣,只要个把旧物,我留在面前,好有个念想。”
“娘子卧病,怎不将钗环都收起?锋利之物,再伤了皮肉可了不得。”杨三郎一见那簪子,便皱起眉斥了那小婢女几句。小婢女委委曲屈都回道:“怎不晓得收好,娘子只不让……”
徒弟猜想这些话杨三郎也无处去说,便耐着性子将这个门庭式微、结病发逝的哀痛故事听完后,抬了抬拿着簪子的手臂,淡然问道:“既是杨主簿记念亡妻的保重之物,怎又转赠了现下这位娘子?”
徒弟不回他的问,自顾自地上前细心探看谢景娘,听了一回脉,观了一回面色,忽伸手在她狼藉的发髻间摸索了两下,拔出一支素银的簪子。
“理应如此。”徒弟在坐中有礼地一欠身,不急不躁,悠然等待。
“原是如此。”徒弟的目光有几息的飘忽,仿佛望向了极远处,他握着簪子思忖了半晌,当真地向杨三郎道:“这簪子教杨主簿睹物思人,平增伤怀,如果尊夫人得知它的来源,不免又要起芥蒂,如此看来,它在杨主簿府上倒不非常安妥了,不若我带走的好。”
小婢女领命而去,杨三郎请了徒弟落座,解释道:“垂白叟悬心景娘病症,现在朱先生既说她将大安,少不得请垂白叟来望望。”说着他一顿,指了指徒弟手中的银簪子又道:“朱先生于我家有恩德,按说本该重金相酬……这簪子虽不值甚么,却也是家中传了几代的物件,拿它来抵诊金倒不是不能,总该教垂白叟晓得了才是。”
“不怕?”他顺手理了理我双鬟上的丝绦,点了点头,柔声笑道:“那便一同来罢。”
杨三郎难堪地扯了扯嘴角,暗自迟疑,非常难堪。
杨三郎摇了点头:“我并不知她何时自取用了此物,也未曾同我说过。”
杨家的车马已在大门前等着,徒弟率先上了车,一伸臂将我也拉了上去。待杨三郎追出来时,马车已摇摇摆晃地走了一大段出去,他也只得立在原地顿脚感喟。
回至茱萸巷天气将暮,徒弟叮咛了声闭门,吴甲忙跑出来上门板落锁。
隔了片时,床榻上的谢景娘轻声一哼,动体味缆子。徒弟笑向杨三郎:“瞧瞧去罢,看我可有浑说。”
徒弟放动手臂,掂着银簪向杨三郎淡淡笑道:“娘子的头痛症已无大碍,略保养些日子,便能大好。这银簪,便算作诊金。”
老妇略一游移,到底还是点头应许了将那银簪子抵作诊金药资,还算得利落,刚才杨三郎所提家传的话,她一句也未曾提起,只是礼数全面地说了些恩谢之语。
“徒弟,我……我不怕,我想跟着徒弟。”这话我说得非常心虚,清楚是因为惊骇才想要跟在徒弟身边,偏被我说成是“不怕”。
方才去上房请人的小婢女现在也回了,身边又多了另个婢子,二人一同簇拥着一名年界六十的老妇到了屋前。
杨三郎几步踏上拔步床,见谢景娘虽未曾转醒,但脖颈上因狠恶的疼痛暴起的青筋已全减退,拧作一团的眉尖也疏松开来,气味平和绵长,睡得甚是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