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三郎几步踏上拔步床,见谢景娘虽未曾转醒,但脖颈上因狠恶的疼痛暴起的青筋已全减退,拧作一团的眉尖也疏松开来,气味平和绵长,睡得甚是安稳。
说到这些,杨三郎的神采黯了下去,往内院仓促扫了一眼:“朱先生有所不知,先前在北边,我这一门靠着祖上的庇荫,世代为官,还算头脸面子。家中仆婢不敢说多,但也毫不下三五十人。自跟着朝廷南迁以来,门庭分崩离析,昔日风景不再,垂垂的,度日也艰巨了起来,如许大的一座宅子,仆婢不过四人……这些倒还罢了,谁料我妻李氏的气数也跟着消减下去,终是弃世而去,她未有子嗣,只要个把旧物,我留在面前,好有个念想。”
一听徒弟这口气我便晓得彻夜必然有些甚么事,他越是如许说,我便越感觉不安。
“理应如此。”徒弟在坐中有礼地一欠身,不急不躁,悠然等待。
“徒弟,我……我不怕,我想跟着徒弟。”这话我说得非常心虚,清楚是因为惊骇才想要跟在徒弟身边,偏被我说成是“不怕”。
徒弟既得了她的应允,带了我起家告别。杨三郎忙喊了个家仆去套车,好送我们回茱萸巷。瞧这景象,偌大的宅子里头仿佛只要四名仆婢,一个小婢子在得病的新妇跟前奉侍,约莫是随她嫁来的,另一个年长些的仆妇奉养着杨三郎的母亲,杨三郎的长随一名,另赶车养马人一名,再腾不出一小我手来送我们出去。
他将这簪子举起对着窗棱几次看了几遍,我略踮起脚,尽力将目光超出徒弟的后背去看,却见那是再平常不过的一支银簪子,扁圆的簪身上刻了一只半张了翅了鸾鸟,寥寥数笔,粗暴古朴,竟不似女子用物。
隔了片时,床榻上的谢景娘轻声一哼,动体味缆子。徒弟笑向杨三郎:“瞧瞧去罢,看我可有浑说。”
“不怕?”他顺手理了理我双鬟上的丝绦,点了点头,柔声笑道:“那便一同来罢。”
杨三郎摇了点头:“我并不知她何时自取用了此物,也未曾同我说过。”
清楚就是舍不得,我在内心悄悄一哼,这杨三郎当真是不懂粉饰,那满目标不舍连我也瞧得出来。
徒弟回了礼,捧了那银簪子道:“鄙人既治得了娘子,便以此物作诊金,垂白叟可肯予我?”
杨家的车马已在大门前等着,徒弟率先上了车,一伸臂将我也拉了上去。待杨三郎追出来时,马车已摇摇摆晃地走了一大段出去,他也只得立在原地顿脚感喟。
徒弟放动手臂,掂着银簪向杨三郎淡淡笑道:“娘子的头痛症已无大碍,略保养些日子,便能大好。这银簪,便算作诊金。”
杨三郎没法,只得亲身引了徒弟往外走。将近二门时,他俄然停了脚,向徒弟抱手一揖:“朱先生果然要这簪子作诊金么?此物粗陋,不值甚么,朱先生如果喜好,再好些的钗环头面,家中也能拿出几样来随先生择选。”
小婢女领命而去,杨三郎请了徒弟落座,解释道:“垂白叟悬心景娘病症,现在朱先生既说她将大安,少不得请垂白叟来望望。”说着他一顿,指了指徒弟手中的银簪子又道:“朱先生于我家有恩德,按说本该重金相酬……这簪子虽不值甚么,却也是家中传了几代的物件,拿它来抵诊金倒不是不能,总该教垂白叟晓得了才是。”
老妇缓缓落座,目光扫过阁房的床榻,又扫向杨三郎,虽已有了些年纪,却目光如炬,透着一种教人无勇气顺从的锋利。杨三郎的眼略偏移开,好似是要躲开老妇的目光,欲言又止。
回至茱萸巷天气将暮,徒弟叮咛了声闭门,吴甲忙跑出来上门板落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