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那模样,实在令我怕得要命,可徒弟握着我的手,便也壮起了胆,将信将疑地顺着李氏发直的目光望去。
“我只想问他一句,内心可有我。”李氏疼得脱了力,瘫软在柜台边的地下,几近缩成一团,“只这一句,有或是无,也不枉我为他舍了一条命。”
我呆立在柜台后,入迷地看着徒弟将粗陶碗中的泪珠子滴入陶罐中,重新封上罐盖,又贴耳在陶罐上凝神听了半晌,方心对劲足地悄悄拍了拍陶罐。
“这银簪子有个名,唤作铜雀簪。李氏说它是她的旧物,可此簪原是有旧主的,却并非李氏。它的旧主在铜雀台以满腔的怨气锻造了它,令它生而能引怨毒戾气,储藏之,缓释之。它的旧主将它赠送魏公曹孟德,魏公便害头痛病症,磨折至油尽灯枯。”徒弟缓缓地提及这簪子的来源。
面前跑过一个扎着双环髻的小女人的身影,若隐若现瞧不清楚,忽而那小女人长高了多少,被囫囵个儿地穿上了刺眼的嫁衣,喜扇遮面,跟从着一个着绯红新袍的男人转过了一道又一道的门。
徒弟悄悄一叹,放开她手臂,站起家走到柜台背面,拉开角落里最不起眼的一个药屉,从里头抱出一个陶罐,又不知从那里摸出一只粗陶碗来,从陶罐里舀了一大勺澄彻的汤水进碗里。
不等徒弟答我,店铺外俄然一声惊啼,茱萸巷不知谁家的公鸡抢着宣布了新一天的到来,数道精密微小光自门板的裂缝间挤了出去。
“这簪子古怪,沾上了毒,耐久不能退散。谢景娘不能戴,她不能戴……”李氏的神采垂垂由青转乌,苦痛更甚,眼中流出的血也成了玄色,“她原是个无辜的……何况,三郎今后还……还需她顾问。”
他低沉着声音,不知是对我说话,还是在自语:“融人间万般心境情志,自成浑沌一片,这才是人间包治百病的良药。”
我怕下回徒弟不肯再带着我,忙不迭地点头。我推断现在本身的神采必然欠都雅,不想教徒弟瞧见,便指着他手里变黑的簪子打岔:“徒弟,这簪子好生古怪,它是淬了草乌头的毒汁变黑的么?它竟能敛住毒汁?”
“‘铜雀春深锁二乔’。”我恍然大悟,徒弟教过这首诗,不想原是这个原因。“徒弟,我明白了,铜雀簪淬了草乌头汁,李娘子因爱好日日簪戴着,便渐渐地遭了害。可无人能想到,这并非平常的银簪子,铜雀簪最喜怨气毒物,蕴住了草乌头的毒,接着祸害新娶进门的谢娘子。我说的可对?”
“是不是二乔锻造的,我可不晓得,只知它就是从铜雀台那怨气深重的处所来的。”徒弟打量了几眼簪子,顺手拉开一个药屉,将它放了出来。
李氏的手伸了一半又猛地缩了归去:“这汤,莫不是……吃了前尘旧事皆忘,连三郎也……”
她的眉心俄然就一松,神情垂垂忙让。
徒弟摸出李氏的鸾纹银簪子,将乌黑如炭的簪子在手内心攥了片时,那银簪子上的乌色竟然全减退了去,规复如初。
“朱先生……朱先生……”李氏的嗓音也变得沙哑,喉咙里咕噜噜地好似冒着血沫子:“银簪子浸了草乌头,我晓得它有毒,可我如果不簪戴上它,杨家便是死路一条。我……我不忍看着三郎因家中式微整日愁眉不展,熬坏了身子。我帮不了他,谢景娘却能重振杨家门庭,她才是三郎最好的挑选……”
我骇得几乎惊叫出声,可我又怕真叫出了声,那变了模样的李氏便会留意到我,只得捂住了本身的口鼻,往柜台里缩了又缩。
李氏面上可怖的青紫色渐渐褪去,显出先前的人模样来,一抹清浅的笑悄悄挂在了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