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修论曰：“礼义廉耻，国之四维。四维不张，国乃灭亡。”礼义，治人之大法；廉耻，立人之大节。况为大臣而无廉耻，天下其有稳定、国度其有不亡者乎！予读冯道《长乐老叙》，见其自述觉得荣，其可谓无廉耻者矣，则天下国度可从而知也。予于五代得全节之士三，死事之臣十有五，皆武夫战卒，岂于儒者果无其人哉？得非高节之士，恶时之乱，薄其世而不肯出欤？抑君天下者不敷顾，而莫能致之欤？予尝闻五代时有王凝者，家青、齐之间，为虢州司户参军，以疾卒于官。凝家素贫，一子尚幼，妻李氏，携其子，负其遗骸以归，东过开封，止于客店，仆人不纳。李氏顾天已暮，不肯去，仆人牵其臂而出之。李氏仰天恸曰：“我为妇人，不能守节，而此手为人所执邪！”即引斧自断其臂，见者为之嗟泣。开封尹闻之，白其事于朝，厚恤李氏而笞其仆人。呜呼！士不自爱其身而忍耻以偷生者，闻李氏之风，宜少知愧哉！
汉昭圣皇太后李氏殂于西宫。
辛酉，符彦卿奏北汉宪州刺史太原韩光愿、岚州刺史郭言皆举城降。初，符彦卿有女适李守贞之子崇训，相者言其贵当为天下母。守贞喜曰：“吾妇犹母天下，况我乎！”反意遂决。及败，崇训先自刃其弟妹，次及符氏；符氏匿帏下，崇训匆促求之不获，遂自刭。乱兵既入，符氏安坐堂上，叱乱兵曰：“吾父与郭公为昆弟，汝曹勿无礼！”太祖遣使归之于彦卿。及帝镇澶州，太祖为帝娶之。壬戌，立为皇后。后性和惠而明决，帝甚重之。
北汉主自高平被褐戴笠，乘契丹所赠黄骝，帅百馀骑由雕窠岭遁归，宵迷，俘村民为导，误之晋州，行百馀里，乃觉之，杀导者。日夜北走，所至，得食未举箸，或传周兵至，辄苍黄而去。北汉主朽迈力惫，仗于顿时，日夜驰骤，殆不能支，仅得入晋阳。
臣光曰：六合设位，贤人则之，以制礼立法，内有佳耦，外有君臣。妇之从夫，毕生不改；臣之事君，有死无贰。此人道之大伦也。苟或废之，乱莫大焉！范质称冯道厚德稽古，宏才伟量，虽朝代迁贸，人无间言，屹若巨山，不成转也。臣愚觉得正女不从二夫，忠臣不事二君。为女不正，虽复华色之美，织纴之巧，不敷贤矣；为臣不忠，虽复材智之多，治行之优，不敷贵矣。何则？大节已亏故也。道之为相，历五朝、八姓，若逆旅之视过客，朝为仇敌，暮为君臣，易面变辞，曾无愧怍，大节如此，虽有小善，庸足称乎！或觉得自唐室之亡，群雄力图，帝王荣枯，远者十馀年，近者四三年，虽有忠智，将若之何！当是之时，失臣节者非道一人，岂得独罪道哉！臣愚觉得忠臣忧公如家，见危致命，君有过则强谏力图，国败亡则竭节致死。智士邦有道则见，邦无道则隐，或灭迹山林，或优游下僚。今道尊宠则冠三师，权任则首诸相，国存则依违拱嘿，窃位素餐，国亡则图全苟免，迎谒劝进。君则兴亡接踵，道则繁华自如，兹乃奸臣之尤，安得与他报酬比哉！或谓道能满身远害于乱世，斯亦贤已。臣谓君子有杀身成仁，无求生害仁，岂专以满身远害为贤哉！但是盗跖病终而子路醢。果谁贤乎？抑此非特道之愆也，时君亦有责焉，何则？不正之女，中士羞觉得家；不忠之人，中君羞觉得臣。彼相前朝，语其忠则反君事仇，语其智则社稷为墟。厥后之君，不诛不弃，乃复用觉得相，彼又安肯尽忠于我而能获其用乎！故曰：非特道之愆，亦时君之责也！
初，帝遣符彦卿等北征，但欲耀兵于晋阳城下，未议攻取。既入北汉境，其民争以食品迎周师，泣诉刘氏赋役之重，愿供军须，助攻晋阳，北汉州县继有降者。帝闻之，始有兼并之意。遣使往与诸将议之，诸将皆言“刍粮不敷，请且班师以俟再举。”帝不听。既而诸军数十万聚于太原城下，军士不免剽掠，北汉民绝望，稍稍保山谷自固。帝闻之，驰诏制止剽掠，安抚农夫，止征今岁租税，及募民入粟拜官有差，仍发泽、潞、晋、绛、慈、隰及山东近便诸州民运粮以馈军。己未，遣李谷诣太原计度刍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