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天凌倦怠地向后靠去,唇边笑意缓缓加深:“不过一箭罢了,还是值得。只可惜那竹屋毁在了火中,等哪一日我们归去,重新建一个给你。”
举目之下雨幕苍茫,六合间一片无止无尽的温馨,心中没有一丝念想,似被这雨冲刷得非常洁净。心灵跟着大雨无垠伸展,几与这六合融为一体,每一滴雨都清楚,浇注心头,透辟淋漓。
但是这些都还在其次,最让斯惟云震惊的是,皇后此时同凤衍虚与委蛇,一手将凤家托至云端,当机立断,借凤衍之手打扫殷家,复又飞书湛王,暗中调兵遣将,剑锋直指凤家。环环相扣步步为营,她究竟要干甚么?面对这些,手握重兵的湛王又将会如何?斯惟云想到此处不由打了个寒噤,稳了稳心神,问卫长征:“这究竟是圣旨,还是娘娘的懿旨?”
药中微苦,夜天凌却并不在乎,倚枕靠着悄悄看着她,嘴角噙着一丝温软笑意,将那药一勺勺喝尽。卿尘托了药盏,微微抬眸,俄然便定定停在他的凝睇中。工夫退流,仿似回到多年前一晚,他们初遇山间,萍水相逢,蓦地回眸,灯火阑珊中,落定的尘缘。
灯下泪痕在卿尘脸上映出淡淡清光,他的话让她心底一酸,轻声道:“但是那一箭,也差点儿让我落空了你。”
如果她是为他来这一世,那他这一世就只是为了等她。碧水潭中伸手相救,屏叠山下取箭疗伤,早已在冥冥当中将相互的性命订交,再也难分,再也难舍。
卿尘身子微微颤栗,喉间涩楚难当,多少话语堵在那边,却一句都不能言。他的手很凉,浑身没有分毫暖意,她亦冷如雪人普通,只是难抑颤抖。肌肤相贴,拥抱间独一的温热自心口漾起,暖和着相互的冷,相互的孤零。一层绡帐,方寸六合,静得没有一丝声气,唯有两人的呼吸胶葛如缕,夜天凌悄悄拍着她的后背,淡淡笑了:“不怕,有我在。”
“在西厅。”
檐下冷风劈面,吹得卿尘衣袂飘摇不定。雨丝斜落衣衿,她却始终站立不动,任雨水溅削发际,湿了面庞,把那一双眼眸洗得清澈。
已经多少天了,任她用尽针药,夜天凌始终昏倒不醒。那毒一次发作,仿佛被他本身的意志强压下去,再未曾几次,但他的身材也到了所能接受的极限。
不料卿尘霍然将眼一抬,道:“他毫不会有事!”她眼底血丝模糊,似悲似恨,苦涩难言。莫不平等都低了头不敢看她,更不能再说其他,只冷静立在面前。
斯惟云双手接了,拆开一看,明黄云笺,加印丹砂金龙行玺,的确来自御书房不错,一起看下,不由惊出浑身盗汗。
夜天凌低声淡淡道:“我都晓得,你这几天说的话我都听得见。”他伸脱手去,悄悄抬起卿尘的脸颊,唇边笑容俊傲,病中微凉的手指仿佛修弱有力,但那底下储藏的力量,只要反手一握,便是九州天下风云变,翻覆四合八荒。“待东海战事安定,我带你去那云海仙山繁华地,又有何难?只要你想,只要我在,天下无处不成去。”
卿尘闭上眼睛,指尖狠狠嵌进掌心,俄然将眉一扬,往前迈了一大步,直接站在了雨中。
他的声音因衰弱而嘶哑,却如此实在地就在耳边。卿尘终究昂首,凝眸看向了他,却只一眼,便泪落襟前。明显止不住的泪,却偏又笑着,眸光清清澈澈,春波般柔亮,几可鉴人。
“禀娘娘,十八铁卫已护送斯大人顺利出城!”
夜天凌满脸倦意深深,眼中却阒黑无底,隐见冷峻:“戋戋药毒,能奈我何?”他似若无其事,刀山火海过来了,那抽筋剔骨的痛苦落在这话中,只见不屑与傲然。说话间他低低一声咳嗽,却叫卿尘心疼到极致,忙反身取了药,坐到榻前,拿玉匙悄悄舀了,送至他唇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