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籍金陵的颜家先祖在成祖年间连中三元官拜九卿,丁酉政变时因不满天家手足相争而退隐,后因元朔帝征辟而再度退隐,迄今已历经两百余年,成为秘闻非常深厚的官宦世家。先帝当初留下的几位辅臣中便有颜家属长颜怀信,皇太后知他膝下嫡女与载佑帝年事相仿,又为知书达理温婉贤淑的世家女,便许了中宫之位与她,颜怀信进而帮手载佑帝安定了亲政初时的八王兵变。

门外尽是火光,端王妃再细细打量,来人不恰是八王兵变时受命缉捕他们的亲卫队刘铎统领?她早顾不得昔日的高贵身份,虽不晓得他们一家子远在姑苏又能犯何事,也忙作势下跪。甫一弯膝,刘铎大步上前将她搀扶住,眉眼堆笑:“王妃莫要折煞卑职。”

端王与端王妃相视一眼,越加心胸惴惴,不明以是。

“他来得却也是时候,檄文写得如何临时不提,只凭他敢借此举比肩骆临海,我倒是想见见他的。”【注】

废后?谈何轻易。颜家属长颜怀信一脉从小被深厚秘闻的经籍文籍熏陶得仿若谪仙的世家女,折了颜祁,只剩下颜祎——远支的血脉尚未有攀龙附凤的本事与胆量。除非颜逊能再寻到第二个合适的颜家人替代本身,不然必会护她全面安稳。

大雪将倾,油纸布面金线织就的麒麟在晕霭的烛火中仿若腾云驾雾,长久的张牙舞爪后垂垂被残虐的风雪摧折了凤子龙孙的脊梁骨,偃旗息鼓,没了生息。

忍冬奉侍颜祎解下狐裘,边与她道:“御前动静克日不好密查,呈上御案未曾奴婢未能晓得,不过——亲卫军刘统领日落西山前便自南门往姑苏去了,这个时节,想来应不会是旁的事。”

因有姐姐颜祁在先,世人暗里里规戒朝政时便唤颜祎为小颜后。

忍冬踟躇好久,方言道:“奴婢自谨身殿返来,听奉养御前的宫人说——陛下执意废后。”

四周糊墙,青黄色的烂泥巴兀自堆在角落,家具仅一榻一桌一椅罢了,连灶台都无。屋内除却端王与端王妃,另有一名仆妇神采怯怯地暴露干瘪的乳/头,团坐在木桌上的奶娃娃浑然未觉周遭氛围的窜改,砸吧砸吧着吮吸所剩无几的奶汁。吃饱喝足,乌黑的大眼睛滴溜溜转向刘铎,倒是分外埠胆小,伸出两条藕节似的短臂,从木桌上颤颤巍巍地站起,踢开她脚下的杂物,踉踉跄跄地朝刘铎走去。

孔明灯升起,漫天一豆。

陈列素雅新奇的殿内烧了地龙炭火,关上门窗,等闲便隔断了数九寒天。

小奶娃重心不稳今后倒,被身后的乳母扶住,按住她的双臂不使她再玩皮。

闻言,刘铎借着暗淡的油灯细心一打量,果见小奶娃嘴角挂着胭脂的残痕。当下也不细究这被造化玩弄了几次三番的小主子是用手抓的周还是用嘴舔的周,刘铎握着腰刀刀柄浅笑道:“如此,燕京里胭脂成色绝佳,小郡主无妨与卑职同去。”

端王不及说话,端王妃抢道:“胭脂!女儿家的胭脂!”轻易偷生的端王妃眼里,没有比胭脂更合适自家女儿的抓周之物了。元朔帝周岁时抓了一支笔,画了个被后代冠以一统国土之名的“一”字,可又如何?面庞毁了,还娶了女报酬后,一子半女都没能留下来。不说女儿家,便是男儿家,没有金刚钻就休揽瓷器活,不然她怎会从金碧光辉的端王府邸式微到眼下的小破屋里?

腊月寒冬,颜祎说话的时候自唇瓣中带起一层薄薄的白汽。白汽不知是热的还是冷的,但是大略是湿的,忍冬擦了擦酸涩的眼角。她虽读书未几,皇宫里长舌妇一人一口唾沫都能将她淹了,她岂会不知她家殿下近年来蒙冤了多少非议。倘使真是蛇蝎心肠,会一向惦记取弘殿下的心愿,在除夕之夜扑灭亲手体例的孔明灯,会自弘殿下短命后,每日抚触海棠树干旧时度量小儿体长的划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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