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年为晋朝载佑十三年,载佑帝四岁即位,皇太后与先帝留下的几位辅臣竭力以治世之道、驭臣之法熏陶小天子,是以累下沉疴。待载佑帝十五岁亲政,缠绵病榻多时的皇太后驾鹤西归,据老宫人所说,皇太后阖目去世,想来心中别无憾事。却不料,她白叟家聪明一世,胡涂一时,做主给儿子指的一桩关乎宗室子嗣连绵的婚事,转眼便自红事闹成了一出搭了几年戏台也不见曲终的白事。
四周糊墙,青黄色的烂泥巴兀自堆在角落,家具仅一榻一桌一椅罢了,连灶台都无。屋内除却端王与端王妃,另有一名仆妇神采怯怯地暴露干瘪的乳/头,团坐在木桌上的奶娃娃浑然未觉周遭氛围的窜改,砸吧砸吧着吮吸所剩无几的奶汁。吃饱喝足,乌黑的大眼睛滴溜溜转向刘铎,倒是分外埠胆小,伸出两条藕节似的短臂,从木桌上颤颤巍巍地站起,踢开她脚下的杂物,踉踉跄跄地朝刘铎走去。
忍冬奉侍颜祎解下狐裘,边与她道:“御前动静克日不好密查,呈上御案未曾奴婢未能晓得,不过——亲卫军刘统领日落西山前便自南门往姑苏去了,这个时节,想来应不会是旁的事。”
本来该是珠联璧合的天赐良缘,远远埋在福山皇陵里头的皇太后如果泉下有知,必得给包藏祸心已久的颜怀信给气得七窍生烟——颜怀信的嫡女名唤颜祁,自幼体弱,一子半女都未能怀上。偏生载佑帝情根深种,除她以外再不肯临幸她人,连厥后入宫的颜祁的mm颜祎也不过乎。颜祁红颜薄命,候不到载佑帝令媛遍访的名医便放手人寰,中宫转眼间换了仆人。
端王与端王妃皆目瞪口呆。
颜祎抬手扶住忍冬的脑袋,制止它撞着桌角。颜祎为她寻了坐毡,使她安安稳稳地枕着入眠了,这才持续誊抄佛经。报国寺的水陆道场是她请旨为太子弘主持的,载佑帝筹划朝政,自是得空分神于此事,佛经交与旁人誊抄,恐诚恳不敷。
姑苏。
宫苑中长身玉立的女子,目光紧紧地黏在孔明灯上普通,直至视野所及再不能见它的踪迹,才不紧不慢地垂眸敛眉。拢在红色狐裘里的右手指尖兀自攥着一截火折子,明显灭灭的火星犹不足温,她悄悄触及,却浑觉是彻骨的冰寒。
他从木梯上三步并作两步冲回房内,端王妃见他面有非常,还不及扣问,低矮的木门便被一张葵扇似的大手拍得嘎吱作响,随之,便探出去一个高大健硕的男人。
端王不及说话,端王妃抢道:“胭脂!女儿家的胭脂!”轻易偷生的端王妃眼里,没有比胭脂更合适自家女儿的抓周之物了。元朔帝周岁时抓了一支笔,画了个被后代冠以一统国土之名的“一”字,可又如何?面庞毁了,还娶了女报酬后,一子半女都没能留下来。不说女儿家,便是男儿家,没有金刚钻就休揽瓷器活,不然她怎会从金碧光辉的端王府邸式微到眼下的小破屋里?
废后?谈何轻易。颜家属长颜怀信一脉从小被深厚秘闻的经籍文籍熏陶得仿若谪仙的世家女,折了颜祁,只剩下颜祎——远支的血脉尚未有攀龙附凤的本事与胆量。除非颜逊能再寻到第二个合适的颜家人替代本身,不然必会护她全面安稳。
门外尽是火光,端王妃再细细打量,来人不恰是八王兵变时受命缉捕他们的亲卫队刘铎统领?她早顾不得昔日的高贵身份,虽不晓得他们一家子远在姑苏又能犯何事,也忙作势下跪。甫一弯膝,刘铎大步上前将她搀扶住,眉眼堆笑:“王妃莫要折煞卑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