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天与地,人与人,皆浇了个通透。
如是,乃礼毕。
如此,也就罢了。天子年幼,太后垂帘听政,进而意欲篡权血亲相残的例子自古俯拾皆是,但难于成事,流着皇室血脉的幼帝只需韬光养晦、厚积薄发,身后不乏忠肝义胆夺目无能之士,岂会受制于人,又何愁大权旁落?
檐下精美的宫灯向四周充满灿烂的光影,暖黄的光晕令人望之心安。唐潆的脚步略微顿了顿,她停在原地,抬眸看向浓墨般的夜色中工致端秀的飞檐斗拱。夜太深,即便极目亦难清楚张望,但她内心晓得,这座殿宇的屋檐瓦当上錾饰着巧夺天工的凤纹祥云,意味着其主凤临天下的高贵身份。
白天驰驱劳累,睡下后,大家皆安眠好梦,岂料与此同时,天子竟悄无声气地从京郊的日坛星夜兼程地赶回了都城。
趁夜返京前,唐潆实在已在日坛歇下,却不成入眠。只需阖上眼眸,脑海中便满满地堆砌着太后的模样,一颦一笑都仿若一只力大非常的手,将她残存的明智摈除出来,又自她的灵魂深处轻而易举地寻到积储已久的思念,乃至――欲念。
探过草木丛林去望,不远处,太后的寝殿中竟有灯火。且非平素夜间置于角落的微小宫灯,这亮光虽称不上几如白天,却将室内之人的身影清楚地映照在窗纸上。灯火摇摆,身影颀长,如月华般清冷,似青竹般坚固,如垂柳般袅娜。
宫门处立着内侍,瞥见天子,又是骇怪又是迷惑。未央宫的宫人较别处心机沉稳很多,很快便平静下来,先是施礼,随后纷繁低眉顺目地让步到旁。
供案置猪牛羊三牲,太牢之礼。焚香沐浴后,天子衣冕服,文武百官亦衣祭服分献、陪祀,于金乌西沉日色主赤之时,上奉玉璧、玉璋、玉琥、玉琮、玉圭、玉璜――六瑞礼器。
只恨刚才一时髦起的偷听行动,无端便将话中关头听漏。
厚重的冬衣一件接一件地褪下,暖和的炭火一个挨一个地撤下,烂漫的百花盛开齐放,芳香芬芳,这般如同温暖的暖阳懒洋洋的温馨日子接踵过了月余,便静悄悄地迎来春分。
立春后,六合间的寒意日渐被晴昼遣散,偶尔的春寒料峭亦没法禁止憋闷了全部夏季的都人外出探春的*。朝廷允假休沐,在京的簪缨贵族纷繁呼朋引伴,或就近设席或策马赴宴,丝乐歌乐欢娱喧阗中细观万物于无声中萌发的勃勃朝气。
宫人手持羊角灯引灯前行,长街被映照得几如白天。池再与青黛尚留在日坛,宣室殿的宫女玉竹缀在唐潆身后半步,将这几日未央宫的见闻说与她听:“……殿下的寝食作息一如昔日,卯时起榻,午后歇晌,亥时寝息。克日虽是日夜忽冷忽热,殿下贵体却未曾染恙,胃口亦佳。”
她熟谙内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亦如熟谙本身的表情。
思来想去,竟如采花贼般心虚起来。
礼官颂词,跪叩,八佾舞寂然起步,礼乐持重而兴。
药方、服药……接连几个字眼利刃普通刺穿她的耳膜,太阳穴跳动不止。唐潆感到周身有股不安阴霾似的覆盖着她,使她几乎喘不过气。她模糊感觉冬眠在她心中好久、重重说不清道不明的疑虑仿佛已在破土而出,她情不自禁地紧扣门框,耳朵紧紧地附在门上,半个字都不肯再错过。
说到底,她想的比做的多,才会一次次作茧自缚,将本身堕入两难双全的困局。想明白这点,她的表情较之以往确是豁然开畅,故而是夜她驰念太后,便再不决计压抑,径直策马赶回宫城,纵是过几日有人扣问,找个借口敷衍归去便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