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当它熟睡——”唐潆说着话,径直走上前来,到太后身边,为她拢了拢外披的衣服,又与忍冬道,“这是猫狸,在山林里野惯了,危急四伏之下狡兔尚且三窟,况乎它呢?只消略有动静,它便会醒,警悟得很。”
再被多问几次,竟一本端庄地说:“嗯,我担忧你,担忧你吓着胭脂。”
匠人刻字虽工致,但毕竟学问浅薄,于诗集一窍不通。唐潆校订竹简时便格外当真,倘遇疑处,考虑前后诗句少顷,方以刀子刮去错字,再另添字。她的字师从于太后,日日勤练不辍,现在字架清癯风骨灵秀笔锋藏而不露,但是刻字……
凡诗集经先人誊抄,再传播于世时偶有疏漏,因无可证之物,唯有按照诗意情境略作鉴别。
心中却实在想不通,陛下寻个略通周易八卦的江湖骗子何为?
唐潆果然听话,闻声便跳下木梯,跑到太前面前,喜盈盈道:“阿娘,我不担忧它,我只担忧您担忧它,现下看来,您担忧我却比担忧它更甚。”
太后闻声,朝着树叶响动的方向略抬了昂首,端倪清柔。
池再原觉得是近年宫中颇不平静,太后又落下眼疾,因此唐潆想寻个靠谱的方士驱邪镇厄之类。待他遣人去刺探,得来这般答复,池再只将袁毕视作招摇撞骗之徒,猜他定可贵唐潆青睐相待,向其上禀时便说得非常简朴。
唐潆顺着她的目光看畴昔,庭苑中一株高可参天的古树上栖着一只猫狸,通体乌黑,半大不小,两只肉乎乎的前爪探向前来,再一塌腰撅臀,冲着红彤彤的骄阳打了个呵欠。既而又规复作懒洋洋的模样,团成一团,漫视树下众奴一眼,遂阖目养神。
想起儿时被太后嘲弄“扛媳妇儿”的旧事,唐潆看了看四下的宫人,回顾向她轻声道:“背媳妇儿。”
唐潆当初为将长安的面首宋稷撵出京师,又逢雍州布政使秦觅贪墨案,伏法后产业查抄,遂设想使长安购买了秦觅在荆州的一处宅子,改道别业。这宅子外型新奇水木清华,可惜风水不好,久久无人问津。长安购买后,便先四周寻觅精通风水堪舆的高人,不管这风水改得改不得,总归先请人看了再说。
唐潆只笑,炎炎骄阳,她额头上沁着层薄汗。
她手持诗集,一字一句地校订竹简。听池再所探动静戛但是止,不由迷惑,向他问道:“人在那边?燕京?”
太后听着,偶尔点头回应。她该是被吵醒了,觉得急事,未及打扮便出来,三千如瀑青丝披垂在后,没了平日的金钗步摇、翠凤衔珠,更衬得她纤细薄弱。
太后只是淡笑,不承认,不否定,晾着她。
太后没有回应,默不出声。
一番话说得能将人绕胡涂。
这大略是她最直接的一次坦言相互干系。
唐潆:“我去哄它下来,它约莫畏生,宫里人多起来,它便怕了。”
御案上正放开一卷新制竹简,清风徐来,犹有新绿竹叶似的清爽余香,令人仿若置身于飒飒竹声涛涛林海的山间。唐潆手边另有一册诗集,这墨客乃先帝年间进士,宦途不畅,屡遭贬谪,因几次三番触怒龙颜,即便身后,其诗作亦难流于贩子,久而久之,几近难觅。
唐潆正欲畴昔扣问详情,忽闻殿门缓缓开启,太后由人扶着,款步走了出来。忍冬见状,忙近前去,未出处向太后细细道来。
唐潆曾听太后提及过这墨客,因先帝原因,她不谈其人,只对其诗作很有赞语。好轻易寻来一本诗集,又觅匠人刻字于竹简上,其中盘曲,交来回回,本日方到她手中。
唐潆被它瞧得心虚,咳了一声,遂向它伸出双手,表示它跳到本身怀里:“来,胭脂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