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眶通红,衣衿湿透,明显刚哭过一场。做了那么多法事,超度了那么多亡灵,这是他头一回因为一篇祭文而间断诵经。但他爱文成痴,万不能让这篇哀感六合的奇文付诸一炬。
玄光大师一再回味那字字句句,一再红了眼眶,掉落泪珠,内心已把这篇祭文奉为当世之绝调,文坛之绝响。论起笔力刁悍,即景生情,关夫人往台前一站,莫说徐广志,连她祖父与父亲也要退一射之地。
“关施主,祭文写好了?”玄光大师温声扣问。
“混账东西,你又来了!”她气得脸颊涨红,目中喷火,双手握拳不断捶打那人脊背,却只觉捶到了铜墙铁壁上,骨节疼得短长。
白福不敢迟误,擤出一管鼻涕,用帕子擦拭洁净,这才偷偷摸摸地走了。
连着三转,起了又落,哭过会笑,笑罢却更加想哭,一篇千字未满的祭文,却令全部觉音寺堕入沉默,唯余声声哽咽,阵阵痛哭在空中回荡。莫说常来常往的亲族,便是那些素不了解的勋贵,都为这位和顺而又刚烈的母亲哭红了双眼,痛断了肝肠。
“陛,陛下,夫人写得实在太好了,太动人了,让主子,让主子好好哭一会儿。天杀的苗人,何为往赵府里投毒,害得阮氏和本身的孩子天人永隔,再不能见。呜呜呜……”白福一把鼻涕一把泪,已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袅袅梵音与昏黄烟雾在空中缭绕,又有一股浓烈的檀香味侵染摆布,令民气生庄严的同时又格外安静安然。前来祭拜的亲族与权贵连续跪坐蒲团,双手合十,跟着诵经。
“关施编缉力超绝,情思动听,破格律之限,创悼词之巅。这篇用斑斑泪珠与心头浓血书就的祭文,已充足令亡者安眠,生者放心,哪还需吾等念诵经文?关施主,请将此文祭于灵前,切莫焚毁,不然贫僧怕是会日日忧愁,内心难安。”他谨慎翼翼地接过文稿,用檀木盒子装了,摆放在祭桌上,而后双手合十拜了三拜。
关素衣嗓子已完整沙哑,正筹办把祭文投入火盆,却被一只手紧紧抓住,侧脸一看,竟是玄光大师。
“别打了,谨慎伤手。”圣元帝握住她手腕,悄悄拉下来箍在身侧。
她死前的声声呼喊,道道号令,伴跟着关素衣哽咽的朗读,仿佛就响在法坛,触及耳畔,令台下的亲朋与朱紫们早已泪流满面,肝肠寸断。连夙来无悲无喜,大彻大悟的和尚们也间断了经文,敲乱了木鱼,不得不断下拭泪。他们从未听过如此过忧愁绝的祭文,直叫人如临其境、感同身受,恨不能翻开棺椁,冒死摇撼死者,哭着哀告她重新活过来。
关家文名之盛他早有耳闻,关老爷子和关父的著作也拜读过很多,却都没有聆听这篇祭文时来得震惊。
想起悲伤欲绝的木沐和嗷嗷待哺的,已被她取名为赵怀恩的小婴儿,她终究抹掉最后一滴眼泪,拿着祭文去了道场。
他们抬眸去观点坛上的关夫人,想听听她如何告慰亡灵。
毕竟是阮氏家人,又在她的葬礼上,老夫人哪怕恨毒了他们,也只得捏着鼻子筹办几间配房,把人安设在觉音寺中。
当法坛四周的人群哀伤痛哭时,白龙鱼服的圣元帝就站在不起眼的角落,冷静聆听,悄悄凝睇。
此时,她满脑筋都是阮氏的音容笑容与临死呼喊,甚么忽纳尔、霍圣哲,全被忘得一干二净。要甚么后代情长,图甚么繁华繁华?能好好活着,膝下养几个孩子,才是人间最甘美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