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素衣背对世人跪在灵前,诚恳诚意念了一段往生经,这才拿起稿纸唱读祭文。此时的祭文多仿《诗经》雅颂四言韵语,或用骈体,旨在寂静厉穆,正声正色;但她忆起旧事悲从中来,实不想用四五字或六七句限定了表达,梗阻了哀思,竟突破常例与格局,写了一篇散文。
连着三转,起了又落,哭过会笑,笑罢却更加想哭,一篇千字未满的祭文,却令全部觉音寺堕入沉默,唯余声声哽咽,阵阵痛哭在空中回荡。莫说常来常往的亲族,便是那些素不了解的勋贵,都为这位和顺而又刚烈的母亲哭红了双眼,痛断了肝肠。
关素衣发觉肩膀湿了一块,仿佛是泪水渗入布料,沾到了皮肤上,不免有些呆怔。此人哭了,堂堂帝王竟伏在本身耳畔哭了,为甚么?亦或者――为了谁?
圣元帝并未指责他,等他哭够了才低声命令,“你去把夫人约到后院配房里来,朕要与她说话。”
待这篇遣词凄美绝俗,豪情竭诚动听的祭文四散传播,再不会有人漫骂妖妇、鬼物,却只会记得阮氏的贞烈与孤勇。这就是笔墨的力量。
“别打了,谨慎伤手。”圣元帝握住她手腕,悄悄拉下来箍在身侧。
关素衣嗓子已完整沙哑,正筹办把祭文投入火盆,却被一只手紧紧抓住,侧脸一看,竟是玄光大师。
“关施编缉力超绝,情思动听,破格律之限,创悼词之巅。这篇用斑斑泪珠与心头浓血书就的祭文,已充足令亡者安眠,生者放心,哪还需吾等念诵经文?关施主,请将此文祭于灵前,切莫焚毁,不然贫僧怕是会日日忧愁,内心难安。”他谨慎翼翼地接过文稿,用檀木盒子装了,摆放在祭桌上,而后双手合十拜了三拜。
与此同时,关素衣正把本身锁在屋内为阮氏写祭文,稍后将在法坛上唱念燃烧,告慰她在天之灵。正如之前所言,她毫不会为剖腹取子认错,非为本身名声,而是为了孩子的将来。那么又能写些甚么呢?
毕竟是阮氏家人,又在她的葬礼上,老夫人哪怕恨毒了他们,也只得捏着鼻子筹办几间配房,把人安设在觉音寺中。
半晌后,她终究提起笔,缓缓写道,“圣元四年玄月,悼弟妹阮氏于觉音寺,昔年初见……”写了足足一个时候,哭了写,写了哭,直把眼睛熬得通红才渐渐收了最后一笔,坐在椅子上发楞。
头一天的法事办完,关素衣已精疲力尽,听闻玄光大师有请,还当他要与本身筹议次日的法事,连茶水都来不及喝就仓猝去了后院,甫一推开门就被拉入一个宽广而又暖和的胸膛,紧紧抱住,死死扣紧。
她摒弃邪念,细心回想与阮氏相处的点点滴滴,既心疼她为面貌所累,陷于困囿,又感佩她贡献婆母,善待小辈,与本身更是干系敦睦,相互搀扶,想着想着,泪珠已潸但是下,沾湿衣衿。
她死前的声声呼喊,道道号令,伴跟着关素衣哽咽的朗读,仿佛就响在法坛,触及耳畔,令台下的亲朋与朱紫们早已泪流满面,肝肠寸断。连夙来无悲无喜,大彻大悟的和尚们也间断了经文,敲乱了木鱼,不得不断下拭泪。他们从未听过如此过忧愁绝的祭文,直叫人如临其境、感同身受,恨不能翻开棺椁,冒死摇撼死者,哭着哀告她重新活过来。
他眼眶通红,衣衿湿透,明显刚哭过一场。做了那么多法事,超度了那么多亡灵,这是他头一回因为一篇祭文而间断诵经。但他爱文成痴,万不能让这篇哀感六合的奇文付诸一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