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该说的事理还是要说,永靖帝扫视了一眼众太妃,决计将语气放缓了,“朕虽富有天下,贵为天子,只是代天行事。社稷,公器也,不能出之于私。你们不要脸红。就是母后,朕最恭敬的,她为六宫之尊,天下之母,但也不无能政。政出于一,天下安宁;政出多门天下不宁。私交是私交,公义是公义,这是朕的大德地点,像如许的国政,后宫是不宜插言的。”
太后顿时笑得两眼眯成一条缝,拍掌打膝地说道:“好——一起热热烈闹吃个冬夜饭,可不比甚么寿礼都让人欢畅?”
永靖帝只是听着,见太后住了话头,夹了一筷子炒豆芽儿,接了一句道:“这是母亲慈悲,”吃出来嚼几下,看向珍妃道,“这个倒是平淡。”
“对了,今儿你姨母到京了。”太后这说得是她胞妹,嫁到青州去,一住就是十几年,此次带着女儿返京是为了来岁大选,“她来陪我说了会子话,我传闻山东那边收成不太好,她夫家那几个庄子不是旱了就是涝了的,年景不好……赋税能减点就减点吧,圣祖爷那会子的时候,也是这个别例……”
太后回身拉住太妃王氏的手,笑道:“你家外甥是个有本领的,天子来我这,十次里倒有八主要夸他的学问!”说得王氏笑逐颜开,偏还要矜持着道:“老佛爷您过誉了,我娘家那几个子侄别的不通,倒是学了些精美的调皮。那王仲的幼弟,本年开蒙,湖笔徽砚一概不要,缠着他祖父扭汤股儿似得要个金丝蝈蝈笼子……你说这可不是……”
逗得太后与天子都是一乐,太妃张氏与方氏便也凑趣提及各家子侄幼时调皮。太后笑了一回,招手表示珍妃上前来,“近前就有一个呢,不说那些远的。”说着拍拍塌边,表示珍妃坐下;珍妃那里敢坐,笑道:“老佛爷跟前有臣妾站着的地儿都是福分了。”
永靖帝起先还笑听着,听到前面神采已是沉了下来,只是到底对着的是本身母亲,永靖帝站起家来走动两下缓着口气道:“本年年景的确不好,先是黄河决堤,再是河南地动,就是夙来敷裕的两湖也遭了虫灾。儿子已经给户部下了唆使,凡是十月之前报过灾的,都已经查实,一概免征三成捐赋。户部有户部的难处,现在都晓得以宽为政,狼叼了一只羊,就敢报个‘狼灾’,闻声蝈蝈叫,就想报个‘虫灾’,只图买好百姓,捞个好名声儿好升官。说句刺耳话,这真叫厚颜无耻市恩欺君!别图了面前,好吃难消受,转头朝廷还要一一查对的!”
永靖帝听了这话,面上到底忍不住暴露一丝忧色,眉宇间大有郁结之意。
永靖帝倒是食不知味,问道:“平日里皇后都来陪着母亲的,怎得本日却不见人?”
永靖帝不好推让,笑着应了。
太后便道:“只是你虽是天子,到底不是太医,再忧心也不能诊脉抓药的……可贵今儿几位老太妃都在,珍妃和纯嫔亲去整治的晚膳,”她戴上老花镜透着窗格子往外望了一眼,“又飘起雪电影来了。天子且在这里用了晚膳再去吧,一则是全了她们的心,二则吃饱了身上暖也抵得住寒。”说着便望着永靖帝,甚是殷切。
永靖帝乍一进屋,甚么也看不清,很久才适应了。果见太后在西暖阁纱格子里和几个女眷抚玩书画。太妃王氏、张氏、方氏都在。王氏陪坐在侧,张、方二人陪侍身后。珍妃姜氏对座,侧边是纯嫔赵氏,围着桌上一幅画看得出神,竟都没有留意永靖帝出去。永靖帝悄悄走近,隔着姜氏的肩头向桌上看时,倒是一幅《五牛图》。画中五头牛从左至右一字排开,各具状貌,姿势互异。一昂首吃草,一翘首前仰,一回顾舐舌,一徐行前行,一在荆棵蹭痒。所用线条排比装潢却不落俗套,笔力千钧。画图已经很旧,纸边发黄变得有些焦脆,卷轴倒是新的,画儿左下方题跋已漫患不清,高低六合押着密密麻麻不计其数的图章,显见是一幅极其宝贵的古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