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嘉帝怔了怔,讶然扬眉:“吴谦竟是插手过殿试的么?”
这类感慨的氛围持续了些时候,元嘉帝方振起衣袖,转向宋惟庸,微拢眉头:“宋阁老,却不知陈劭失落时,是在那边?”
杜希文半垂着眼睛,直戳戳的眼刀子往下捅,可爱竟刺不穿那石径。
花香浮动、夜雾轻涌,霜叶银瓣间,竹风细细而来,似携一段陈年旧忆,让人思及曾经的光阴、流逝的工夫。
“陛下圣明,吴谦确切兢兢业业,为构筑‘临江堰’,两度放弃回京述职之机,为这‘千古第一坝’呕心沥血,现在才不过三十许的年纪,已是鬓角星星。若论功劳,臣觉得,吴谦当属诸府之首。”宋惟庸声若飘絮,态度却笃定。
元嘉帝已然揽卷在手,扫了一遍,面现笑容:“本来是元嘉二年的榜眼,怪道朕瞧他这名字特别地熟。”
宋惟庸浅笑躬身:“陛下之言,老臣可不敢当。当年陛下钦点的榜眼,现在做出实绩来,这还是陛下慧眼如炬。”
“是,陛下。”杜希文微微昂首,烛火映目,亮光灼人,就连语气亦带了些热度:“臣等初接此信时,犹自不信,实因那临江府并诸县常发水患,工部多次派员下调、国库更拨银款无数,皆不得根治。微臣遂派员私访,再,京落第凡与临江府有买卖来往之商户,臣亦命人细细查问,两下比较后,方知此事失实。”
“罢了,宋阁老站着说话吧。”他道,面上浮起笑意,薄薄的一层,似天涯最后的一线暮色,斯须就将为夜色颠覆。
“臣鄙人,自故纸堆里寻出这篇斑斓文章,陛下当年亲笔批红,可还式微色呢。”宋惟庸开了句打趣,呈上纸页。
元嘉帝笑了一下:“这吴谦倒是个父母官儿。”视野往宋惟庸那边一滑。
有元嘉帝这句话,这份千古功劳,他们工部占全了。
元嘉帝绝非好大喜功之君,谀词过分,必惹其厌,点到即止便可。
他负手而叹,似忆当年,鹤氅上的卷云纹浮气苍茫:“朕的运气倒是不错,当年点出来的榜眼,现在已成肱骨,而那陈劭八年失忆,本来……亦是为国效力。”
“是在川陕一带。”宋惟庸答道。
他面上含笑,精华内蕴的眸子里,流转一丝喜意:“若论功劳,当以杜学士所领工部为首,陈劭本就是工部郎中,精通治水之道,‘临江堰’得建,毕竟还是杜学士教诲有方。”
“陛下弟子浩繁,哪记得这些?”宋惟庸笑得安闲,语声亦然:“那几年恰是内忧内乱,陛下御驾亲征,力克北疆与西夷,实是劳累得紧。老臣记得,当年殿试以后,陛下便领兵北上了。”
他越说越冲动,竟致老泪纵横,忙抬手掩袖:“微臣御前失礼,望陛下恕罪。”
他自袖中取出当年文章,泛黄的纸页,笔迹微晕,其上朱批直若霞染,于烛火下格外夺目。
元嘉帝“哦”一声,拢紧的眉头未见放松:“由川陕至临江府,何止万里?他是如何去的那边?这一起州府,就没他的行迹?”
“陛下恕罪。”宋惟庸躬着老腰,就要下跪,却被元嘉帝拦住了。
他扶地重重叩首,旋即昂首,声音竟有些哽咽:“方才宋首辅说得好,‘临江堰’实可称‘天下第一坝’,其巧借阵势、适应天时、调集民气,可谓物尽其用、人尽其力,积数年之功而成,前后破钞银两数竟只要戋戋五十万,所用无一赀处、所著无一废笔,竟是到处精到。及至建成,其势若绳引银河、其态似勾屈玉虬,凭一坝之威,拒大江、揽诸县,不但保一方百姓安康,更可泽及子孙万代。微臣……微臣实是为百姓欢乐、为大楚欢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