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拱的骡车出了崇文门,这一带是都城的热烈去处,商贩云集,店铺林立,车水马龙。骡车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缓缓穿行,远远的,东厂的侦事番子紧紧盯着前后摆布,检察有没有送行的官员;锦衣百户冯驭率一干校尉凶神恶煞地跟在车后,不时大声呼喊着,引得过往的百姓立足旁观。
别过张孟男,骡车持续前行,过了卢沟桥,高拱叮咛泊车,他颤颤巍巍下了车,拉住房尧第的手道:“崇楼,我已是山野之人,用不上你了,就此道别吧!”
“走!”高拱决然反对道。
房尧第沉默很久,悲怆道:“玄翁,门生回京安设好家眷,必到新郑去看你白叟家。”又道,“门生忽有诗兴,口占《立春季芦沟送新郑少师相公》一首,为玄翁送行。说着,吟诵道:
“不准泊车!”冯驭大喝一声,“快走!”
高拱听罢,神情黯然,抱拳道:“崇楼,好自为之吧!”言毕,回身登车,叮咛车夫,“快走!”
“是啊!”一个白胡子老者道,“这高阁老把鞑子给顺服了,咱老百姓,再也不像往年那样提心吊胆了!不易啊!”
“不会吧?所谓宰相肚里能撑船,你持正理、尽忠告,没有甚么不对的。”高拱不觉得然地说,“当年髦宝寺承何故尚,在朝会上大喊大呼,乞皇上赐他尚方宝剑,要诛杀我这个‘奸臣’,我复出,不还是给他升职了?”
“表情明,鉴无碍,廓然莹彻周沙界。万象森罗影现中,一颗圆光非表里。”珊娘又说,腔调软绵,仿佛在唱歌。见高拱茫然无措,她莞儿一笑,“先生,都放下吧!”
魏学曾暗忖:此公到这个时候还这么天真,难怪遭人暗害!他感喟一声:“磊落之士不能安身,非国度之福!”
徒闻后骑宣乘传,不见群公疏请留。
骡车驶过护城桥,再往前走,就是彰义门了,出了彰义门就出城了,高福恐郊野无用饭之处,恰好前边不远处有家饭铺,遂叮咛车夫靠边泊车。
“是啊是啊,做了那么多事,到头来落得这么个了局,不幸啊!”
“传闻,是被朋友背后捅刀子啦!”
高拱想说甚么,珊娘已然回身,头也不回,走出了房门。
单车去国路悠悠,绿树鸣蝉又早秋。
骡车出了彰义门,过六里桥,高福饥肠辘辘,转头一看,押送的锦衣缇骑已然不见,遂立足四周张望,瞥见左火线有家野店,欢畅地说:“老爷,泊车用饭吧?”
“我传闻,这高阁老是清官,这几年加意肃贪,怕是获咎了人哩!”
高拱沉吟着,悟出珊娘是在安慰他,却不知作何答。
五载布衣门下客,送君垂泪过芦沟。
“哼哼!”冯驭一声嘲笑,“给留着用饭的家伙还不是捡个大便宜?这会儿还惦记用饭,不准,走!,快走!”
“惟贯,你能来送我,我很欢畅!”高拱强颜欢笑,拉住魏学曾的手一起往里走,“而后不管谁掌吏部,惟贯都要一如既往。用人,必然要一秉至公!”
高拱见珊娘已是一身和尚打扮,透过圆帽帽檐,可知一头秀发也已削去,似不像是临时存身,为之可惜,道:“珊娘受委曲了!”
“曾经是,可本日见到了先生,放下此一尘缘,就永久不再是了。”珊娘安静地说。
“唉,没传闻这老头儿犯啥错,咋就给罢了嘞?”
“该!”有人道,“他这几年,把内阁里的人都赶走了,这回轮到他自个儿啦!”
一个老婆婆抱着小孙子也挤在人群里旁观:“坐辆破骡车,好生不幸啊!”说着,抹起了眼泪。
行不到一个时候,忽有快马来迎,高拱翻开车帘一看,乃是亲家曹金。他已在火线真空寺备下饭菜,为高拱饯行。高拱驻车进了真空寺,魏学曾在庙门相迎:“玄翁――”他抱拳叫了一声,哽咽着说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