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破国土血,旗号烈如霜。
忽而,云层中有晨光青光洒落,清澈温润,一瞬冲淡了蔚然血霞。
魏破关是个粗人,没读过几年书,勉强熟谙几个大字儿,会写本身的名字,这也就够了,用他的话来讲:没读过书,一样能打北莽蛮子。
念完唱完,那落魄游侠儿俄然变得沉默无言,喝光了桌上的一壶烈酒,醉倒在小酒馆里,比落第二天醒来时,又高欢畅兴地站在陈旧的桌子上,捏着兰花指,笑着唱着,“清闲安闲”的活着。
“顶不住了!”魏破关抹了一把脸上的鲜血,望着遍及城关、横乱狼籍的尸身,心有戚戚焉。
尸身平了沟壑,罄了弩箭,北莽那些个攻城的楼车、冲车、云梯也就没了隔绝,肆无顾忌地打击着城阙;一些北莽武道妙手也借机跃上城关,没了玄机弩箭、破元矛等兵器的停滞,北莽妙手一人敌百甲,徒手折横刀,若非有魏破关、肖寂和流字营悍不畏死的阻截,说不得单凭这百十来人,便可夺了这“北莽难翻天”的西流关。
不自发地呢喃了一声,魏破关微微有些失神。
明光不知凄愁,丝丝缕缕散落在城关表里的尸身上,如染青霜,美矣,明矣!
声音悠远绵长,微微轻颤,一跃而下城头。
周学礼在西流关几十年,几近每天都会站在西流关上揽日月余晖,听吹角连营,却从未作过一首诗词,皇甫大督都常常以此来嘲笑他“有鬼神之谋,却无斑斓文章,白白担了个读书人的名头”。
话是打趣话,当然也有些贬义,皇甫多数督出身草泽,本就看不起那些个只会矫饰诗词嚼舌根的读书人,一棒子打倒一片,反是惹得读书出身的周学礼非常不满,站在都督府门前痛骂皇甫一介莽夫,焉知真正读书人的浩然与天真。
在魏破关想来,或恰是因为那“江山日月重”,才不堪负于诗句辞赋间吧!
城破国土血,旗号烈如霜。
笑声后,还异化着几声如清风细雨的呢喃:“如果我老魏死了,总有活着的兄弟,能够替我看!”
巍巍西流阙,几度看夕阳。
现在固然不是夕阳西下,但又有何妨?
巍巍西流阙,几度看夕阳。
魏破关昂首,咧嘴一笑:“兄弟们,这西流关的晨光夕阳,我老魏今后替你们看。”
当然,常日里也有一些落魄游学士子来此,观晨晖,揽夕阳,几度深思,几度负手吟诵,嘴里念叨的是日月江山国度,不过,内心想的恐怕多数是功名繁华利禄,吟写几首诗词歌赋,说不得就会传到某位大人物的耳中,一步登龙庭,鸡犬升天。
常常此时,周学礼都会笑而不语,和太安皇室出身的唐都督手聊天下局势,吵嘴子,飞天龙,每一步每一子就是一条锦囊奇策。
在西流关待了两天后,那落魄游侠儿最后出城北去,再也未进城。
西流城阙巍如山,本就是观揽晨晖夕阳的好处所,城关巍峨,四顾郊野无碍,堪可极目,很有几分“大漠孤烟,长河夕照”的雄浑派头,西流揽夕阳,也算是北疆的一大盛景。
从那今后,魏破关再未见过阿谁落魄游侠儿,也再未传闻过他的故事,人们老是善忘的,新的故事总会代替旧的故事,但某时某刻,也总会是有旧的故事,在不经意间,闪现在面前。
不过,此中有一个负笈挂剑,衣衫褴褛的江湖游侠儿作的那首狗屁不通,既不压韵也没甚么富丽辞藻的诗,他倒是记得清清楚楚,或者,也不是记得那首诗,而是记得阿谁活得“清闲安闲”的人儿,那多少慷慨落寞的豪杰味道,和那念起诗来带着南楚戏曲中旦角独占的绵长悠远颤音的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