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璐华听了这话,唇上也自泛出笑意,一时不断,直过了半晌,才规复如初。孔宪增父子更是又惊又喜,平常墨客碰到孔璐华这个题目,只怕十有八九要被持续诘问,终至自认陋劣。可阮元不但知难而进,并且一字一句之间,自有典范根据可循,却又自是平常陋儒所不能及了。
那侍女随即走下,半晌以后,便带了一名少女过来,孔宪增三人也出了门去,正迎着那少女。阮元虽站在孔宪增后侧,见了那少女却也不由眼中一亮。那少女虽和孔家其别人一样,身着素服,不施簪珥,可面庞圆润,精美有致,端倪口鼻,端方纤妍,如同工笔勾画普通。双目吵嘴清楚,晶莹澄彻,可那剪水双眸之间,却似隐埋没着一番安闲娴雅的气度。少女一如孔府其他侍女,因丧之故,不施脂粉,但她面色本就白嫩,在园外的日光之下,更显晶莹剔透。只是少女固然边幅出众,身材却未免偏瘦了一些,不过阮元本也是清癯之状,故而并未在乎。
阮元天然不会在乎,便跟着孔家三人一同分开了书房。一起之上,想到这日学问之上,群情颇多,心中也自温馨。他夙来好学,特别乐于和一样富有才学之人交换,言及通俗之处,更是常有久旱逢甘霖,伯牙识子期之感。
孔蜜斯双唇间又是一动,道:“人言七月七日,长生殿上,比翼连理之语,便是唐明皇怠政失国之由,我向来不信。是以作了这首诗,自抒胸中之志罢了。如何,阮学使竟不感觉,小女不过妇人之见,眼看杨贵妃同是女子,故而同病相怜一番,而是另有他论?”
阮元道:“回孔蜜斯,实在先人所言列女,并非仅言守贞、忠义之人。女子才学,亦自颇受正视。刘向《列女传》中,便有‘仁智’、‘辩通’二节。《后汉书》中,曹大师、蔡文姬以才学显。《晋书》有言‘一操可称,一艺可纪,咸皆撰录。’咏絮、回文之事,亦因野史之故,传播千古。可见女子如有才学见地,只要不违贤人之道,便应留诸史册。实在班固修《汉书》之时,八表和《天文志》均是其妹曹大师与马续合修而成。如果以为妇人之言便无足赞成,那这《汉书》岂不是也有很多读不下去了?”
阮元只好强自禁止,只当少女并不存在,如平常见礼普通,向着少女作了一揖。少女自也侧身下拜,向阮元回礼。饶是阮元涵养深厚,却也不能对这少女完整视而不见,只觉少女举手投足之间,均是非常和顺温馨,他也是愣了半晌,才强行定住心神,道:“鄙人阮元,见过孔家蜜斯,鄙人方才在书房见到数幅手书,不料竟是蜜斯所作。蜜斯年纪虽轻,学问见地,均自出于人上,鄙人看了,心中也是爱护。”
再看孔蜜斯时,那一番笑意已自散去,所余下的,便只要端方慎重之色。阮元自也晓得,此时孔府正值丧期,若孔蜜斯是孔宪增之女,她便是已故衍圣公的侄女,要服满一年丧期,不能随便谈笑。而这位蜜斯的聪明才干也远在本身设想之上,方才所问,大要上是请阮元见教,实际上是在看阮元有无真才实学。如果本身毫无主意,只是随口奖饰孔蜜斯一番,她定要抽丝剥茧,直到本身主动承认,所谓“出于人上”,只是随便巴结为止。这便是本身学艺不精,主动暴露马脚,却与孔家无关,但孔蜜斯也定然再不会瞧得起本身。模糊之间,心中却也暗自有了些不伏输的设法。
但阮元对此,却早有筹办,对孔宪增道:“孔先生,此中掌故,如果未精于史事之人,倒是不知。鄙人少时对两唐书均有体味,是故其间旧事,实在是晓得的。”回转过来,对孔璐华道:“回孔蜜斯,若论唐朝史事,其底子在于两部野史,《旧唐书》与《新唐书》,这两部野史当中,杨贵妃也都是有传记的,鄙人读书时,这两篇传记也自一一看过,其间并无杨贵妃持国乱政之语,亦无杨贵妃黜贤用奸之句。两唐书中,对杨氏一门骄奢之态,很有微词,但即便如此,这些话针对的是杨国忠、虢国夫人之流,却与贵妃无干。至于长生殿上之语,鄙人亦听精于史事的朋友说过,长生殿在骊山温泉,而唐明皇巡幸骊山,凡是不在七月,想来这句话是乐天公误听人言而至。世人不读野史,妄作揣摩,竟觉得李唐式微之事是杨贵妃所为,倒是错了。蜜斯之言,自与野史相合,深得先人原意。是以鄙人之前有言,蜜斯见地,出于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