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谁晓得,用与不消,全在他们本身。”徒弟冲我似笑非笑地挑了挑眉:“大家有大家的运数,而运数如何毕竟在人而不在天,所谓无妄之灾,本就是由无妄之想而起。本日因你起了善念,突破了他们的劫数,却并未曾灭了他们心底的无妄之想,且看今后罢。”
头一道亮光穿过厚厚的云幕,从东边晖映下来,仿若呼唤,无数道光芒不约而同地密密落下。徒弟走在前头,沐着一片重生的金红,好似从一团火焰中走出来。这景象不觉使我从艰苦的参悟中走了神。
“如若当初买卖不败,裕才指不定就另有救,家中也不至如此,我们一家定然过得稳稳铛铛,安安顺顺……说到底天意弄人……”妇人喃喃恨语,一下下地捶着床榻,似在捶打本身闷得生疼的心口。
“徒弟,你把隋炀帝的五铢钱给他们了?”走出一里地,我忍不住问道。
佳耦二人同点了点头:“可不是,无妄之灾。”
徒弟哈哈笑起来,摊了摊手:“我要来何为?再者,这铜钱虽妙,却有凶恶之处。那道人千叮万嘱,铜钱每使一回,心肠便要硬冷一回,故而不成多用。偶尔为之挽救危难尚可,切莫迷恋此中。”
五铢钱我是晓得的,传闻那位残暴暴戾的天子,锻造了一种货币,货币上有个“五”字,倒置货币时,阿谁“五”字便成了一个“凶”字,世人称为“凶钱”。终究李兴杨亡,天子遭人刈首,皆说是那凶钱之故。
“果然么?”徒弟一下子显出了些兴趣,目光在吴三利佳耦二人之间来回转了两圈。
“心肠硬冷会如何?”吴三利从地下直起半身,望向破桌上的旧铜钱,他的眉眼间模糊有了些活力。
是了,本就了无买卖的人,便是救返来,保不齐还要再寻死路。本要丢弃的东西,重新回到手中总有些措手不及。
幸亏至天半明时,那对佳耦中的男人率先转了转脖子,有气有力地嗟叹了几声,渐渐展开眼。他怔了好久,俄然撑起家子,跌跌撞撞地冲徒弟膜拜下去。
遗下的五铢钱确有助运的功效,至于使了它会如何,倒未曾亲目睹过。徒弟说过,隋帝大业年间四野饥荒、饿殍满地时,很多人家为活命易子而食,便是拜这五铢钱的凶煞所赐。
我看了一眼男人身边垂泪的少年,本来他叫裕才。
“如果为这般,我倒有个别例。”徒弟从怀中摸出一枚旧铜钱,悄悄扣压在破桌上。“这铜钱是一个来瞧病的道人抵予我的药资,说是将它知心坠在胸前一日,便有一回意想不到的好气运。我也未曾用过,不知真假,你佳耦二人拿去尝尝运道罢,或还能将日子过起来。”
少年先觉悟过来,忙与我施礼,又是道歉又是伸谢。我一下跳起来,连连摆手,劝道:“谢却不必,你今后便放心去那该去之地,莫再浪荡盘桓了。”那男人刚要拜,乍听我这么一说,不知以是,愣在了那边。
他俄然转头朝我笑:“阿心,新的一春了呢,莫想那些糟乱琐事了。”
我跟着欢腾起来,小跑着上前,跳进那金红似火的晨光中,仿佛扑火。记不清是第几次与徒弟一同驱逐新岁,只记得每一回都这般欢天喜地。
我忙跟在徒弟身后,将那对死而后生,前路未卜的薄命佳耦撇在了身后。
那男人顿坐在地,哀哀抹泪:“女人瞧着年纪不大,衣食无忧,安知人间痛苦。想我吴三利本来也是殷实商户,小本买卖虽赢利未几,日子尚也过得。可天总难测,只败了一笔买卖,便一发不成清算,偏这个时候我那独子裕才暴病,即使我耗尽残剩的家财也留不住他……你们……你们救我也是无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