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弟拈着银针,上前缓慢地施了一针,快得瞧不清究竟是在那边施的针,谢景娘的身子便软了下来,渐渐阖上了眼。
“朱先生,还请朱先生拯救。”杨三郎进店便向徒弟哈腰长揖:“内人吃了甚么药也不济,唯独朱先生的羌活汤另有功效,可本日再吃,却再不顶用,那病情更加的沉重了。现在再没法了,只得厚着脸皮请朱先生过府诊看诊看。”
我一起谨慎地张望,跟着杨三郎再往里头进,直到了内宅的园子里头。这园子亦是不小,正值端五,本该最是草木扶疏的时节,却生了一园子的野树杂草,显见是少人洒扫修剪。
杨三郎千恩万谢地请徒弟上马车,说的谢辞却还是中规中矩,一听便知是那礼乐之家感染出来的。
还隔着半个园子,便有一声瓷器落地的脆响,碎裂的声音中仿佛另有几声呼痛。杨三郎扭脸朝徒弟投来半是绝望半是乞助的一望,“内人她……这条性命全赖朱先生相救。”
瓷盏落地的脆响倒将她惊了一跳,蓦地愣住了挣扭,茫然地瞪着一双全盲的眼,侧耳谛听了一会儿,转向我与徒弟的方向。
杨三郎身子又往下压了压,再三恳请,话语中带了哭腔。
求了数声,仿佛是头痛又起,她将脑袋“嗵”地径直砸在床架上,额角的布帛上立时氤氲出了一片新奇的艳红。
我虽不体贴杨家与谢家的那桩婚事,听着也非常替那位新妇子可惜。
徒弟将手一摊,面上仍旧笑得一团和蔼:“我也未收你药钱不是,都说了得用再来付账,不得用我分文不取。若愿吃,便吃上几剂,如果不肯吃,也不碍甚么。”
“杨主簿言重了。”徒弟微微一欠身,跟着杨三郎的步子加快了几步。
张家娘子冲杨主簿屈膝一福,转脸将猪胆递给我,“阿心,你家徒弟也真古怪,猪胆如许的东西,也能作药来用?”
徒弟略动体味缆子,将我半挡在他身后,定定地打量了一回谢景娘惶恐过分的形状,不由挑起了眉,自语道:“这那里是大夫能瞧得了的病症。”
他回身从我肩头取下医笥,从针囊中随便挑了一枚银针,向杨三郎挥了挥手:“你且拿住她,莫教她乱挣。”
那谢景娘底子听不进他的低语,只觉腰上有停滞,愈发使力挣扎起来,床架旁又一只瓷盏落地粉碎。
张家娘子听不懂这话,一发楞的工夫,那杨主簿便说了两句客气话,带着药包告别走了。
这便是谢御史家的庶女谢景娘了?我猎奇地打量着她,公然病得不轻。
我到后院叫来了徒弟,那人便当着徒弟的面儿翻开来推送到他跟前,竟是两枚十两的金叶子。
杨三郎仓猝叫上了那蹲在地下抽泣的小婢女,接扶过谢景娘,安设在了床榻上。
我先前从未到过杨家府上,马车在一座面子的宅子前停下时,才发觉杨府远比我想得更弘大划一。
我提起猪胆高低打量了一眼,茶青发亮,是副好的。我一面利落地收起来,一面学着徒弟的口气道:“人间万物都各有克用,猪胆怎就不能做药了?”
才刚说罢,对街张屠户家的娘子出去,手里提着了一副猪胆。
隔了两日,恰是晌午,茱萸巷口的绣房里的绣娘玉枝,捧了一方绣帕来朱心堂找我。
她家中有个十岁的弟弟,只这一个独子,爷娘保重非常,前些日子家中裹了几个粽子,她弟弟贪食,一口气儿将玉枝那一枚也一并吃了,午后便嚷起腹痛。玉枝到朱心堂来求药,徒弟顺手给了两枚挨积丸,好予他消食化积。
那杨主簿手里捧着纸包,一脸难堪:“羌活汤也不知吃了多少下去,涓滴不见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