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满转头向师父道:“朱先生一起受累,这就要到处所了。”
我不知时候,但进了村庄发明每户人家都亮着灯,对比着天气,约莫总在戌时与亥时之间罢。一起走过,如果遇着村民,便警戒地打量着我们,也不来问话。我如果多瞧了谁两眼,那人便移开目光,低头找些事在手里忙。
吴甲从后院出来,看着我们像是要出诊的模样,粗声问道:“朱先生,酉时到了,铺子可要上板?”
他带着我们从祠堂大门前过,却没出来,走过祠堂,到了东边的一间配房跟前,“这村里最好的屋子就属这一间了,委曲朱先生和这位女人姑息一晚,明日白日再瞧病。”
“这屋子固然好久不住人,但因是祖居,一向有人洒扫清算。”王满说着在桌上摸了一把,翻手看看手指,对劲道:“粗陋了些,但还算洁净,朱先生莫嫌。”
师父的话音刚落,外头远远地又传来一声嚎呼,隔得很远,故声响不大,但也穿透了夜色,传到了此处。我瞧了瞧师父,师父仿佛也正凝神侧耳。
“师父在呢,怕甚么。”师父随便地笑道,他温热的鼻息拂过我的头顶,又惹起我一阵心悸,仓猝低下头,看着脚下溅起的泥水。
我虽遵循了师父的叮咛,快手快脚地清算出了医笥,可内心却尽是嘀咕:都这个时候了,即使要出诊,待明日不成么?这个劳什子的王村,听也未曾听过,另有那些希奇古怪的病症,那自称是里正的王满,八成是个疯的,师父怎就信他了?
再走一段,穿过一片低矮却富强的灌木丛,一大片空位忽从黑暗中现出来,空位背面模糊有个牌坊,在暗色中恍惚不清。
暮秋的雨水打在脸上身上并不好受,师父又高出我不止一头,伞在他手中离我的头顶就更远了,稍有风吹过,凉凉的雨水便毫不客气地打在我的脸上。我抱着医笥不由打了个寒噤,内心唉声感喟:城郊可不近,又湿淋淋冷凄凄地下着雨,真不知甚么时候能走到。
出了城门,路上一片泥泞,雨夜里无月光,面前乌黑,途径难辨,那王满竟也无需提灯来照路,熟门熟路地在前头带路。说来奇特,我反倒觉着走得较方才轻松了很多。未几时,远处一片黑沉的雨雾中现出几点亮光。
师父请王满在前头带路,领着我走出朱心堂的大门,转头向吴甲道:“上板,酉时了,老是要闭门的。”
外头的冷雨还鄙人着,师父在我头顶撑起一柄伞,跟着前头撑着破油纸伞的王满走了出去。
约莫是丰沛的水汽减轻了氛围中氤氲的气味,我的鼻端尽是方才在铺子里吃的桂子酒的香气,与师父身上常有的药气融在一处,我立时就被那酒气与药气熏住了,走着走着就感觉晕晕乎乎,双颊绯红。
我心头一紧,怜悯顿生。方才在路上我还因天晚路远带了些怨气,此时又是惊奇又是怜悯,那点怨气早就没了。
“师父。”我拉了拉师父的衣袖,轻声问道:“城门下钥了,我们夜里还如何返来?”
说着他将屋门翻开,屋子里涌出一股冷风,另有些许霉味儿。我站在门前有些迟疑,王满率先进了屋,将屋里的灯一盏盏点起。
走过一户人家时,屋里俄然传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这突如其来的一嗓子,唬得我一把搂住师父的胳膊。
“骇怕?”师父睨了我一眼,唇角半含了嘲笑:“瞧你那点子出息,可莫要在外人跟前露怯,丢了为师的脸面。”
师父抬脚进了屋,仿佛并未感觉有甚么不当,我一怔的工夫,便落单在了门外,内心发慌,赶快进屋紧跟上师父,半步都不敢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