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昏昏沉沉至蒲月,含风殿外已是一派浓绿滴翠,含风殿中的人皆浑然不觉。
索良音从另一名侍婢手中取过一只小瓷坛,走到门前,奉至风灵跟前:“太子殿下念及顾娘子顾问贤人辛苦,且知顾娘子郡望江南道,离家日久,不免思乡,特下赐干鱼脍一坛,聊解顾娘子思乡之苦。”
“贤人可还想用些甚么?我这便去做来。”她俯下身切切问道。他说的虽是左性的话,风灵倒觉在理,既已是这副风景,不若使本身欢腾些,弃了苦药,吃些愿吃的。
阿盛在风灵身后哽咽道:“一十八年了,虽无人提及,可奴婢比谁都清楚,贤人一刻未曾放下过汝南公主,常觉愧对精华夫人。”他一面抹着眼角,一面背转过身去,“幸亏这两年得遇了顾娘子,生了这般样貌。纵不是真的,也请顾娘子多担待,好歹将他这大半生的思念惭愧圆畴昔了罢。”
李治自她身前过,足下顿滞。风灵不由将腰背压得更低了几分,恭恭敬敬地谢道:“风灵谢过殿下犒赏。”
阿耶跟前……怎不称“贤人”,不称“陛下”?“阿耶”也是能随便同外人道的称呼?风灵口中应诺,内心感觉别扭。再细想,太子许是伤神过分,一时没了顾忌,家常的话脱口而出了罢。
玄奘法师赶译出来的经文,她在这病榻边念了数万遍,早已背得烂熟。现在风灵除却将那经文再反几次复地念着,也别无他法。
索良音接过木漆盘,目光在风灵脸上一转,道不清是嘲弄还是冷酷。风灵蓦地想起她在汤药房内往王氏的汤药中下避子的药齑,再看看王氏对她的倚重,忽就在内心冷冷发笑,屈膝向王氏一礼,便要辞职。
李世民握住了她的腕子,长长地松下一口气,喃喃似自语:“凤翎,如果,如果你阿母问起你过得可好,阿耶该如何答她?终是阿耶对不住你。”
她端着汤药至含风殿阶前,正逢李治从阶高低来,风灵一眼便瞥见他双目微红,约莫非常伤怀了一场。她忙侧开身,躬身让出道来。
“我在,我在这儿呢。”风灵轻声应对他,伸臂畴昔好让他抓握。
太子从长安城来了两回,头一回阵仗颇大,随行了很多人,连柳奭父子也在随行在侧。在含风殿外候等了大半日,未等得贤人醒转,可世人一走,贤人倒能起来了。
“阿耶跟前你多经心。”李治点了点头,不明就里地丢下一句,大步拜别。
即使是奉茶,风灵也是不得靠近王氏的,她身边自有内监上前接过木漆盘。风灵朝那上前的内监盯了一眼,恰是柳爽送进东宫,在王氏身边照顾的索良音。
瓷坛子递送到了她跟前,总不好不接,她接过瓷坛时,目光在索良音脸上滞了滞,本想着能从她那儿获知一二。不料索良音递过瓷坛,掉头便回王氏身侧,目中仿佛再无她这小我。
此女口舌锋利,她从柳爽那处听过。这番话虽教她听着不舒坦,却也挑不出弊端来,如果同一个良籍布衣在口舌上作计算,她也是断不肯失了格的。
当下她冷眼扫过风灵,再不肯同她多说一句,向一旁的索良音递了个眼色。
风灵引着王氏往偏殿去吃茶,王氏冷冷酷淡,不正眼瞧她,连句客气话也不见。先前牡丹春宴时一副要替人相看的架式荡然无存。风灵暗自撇嘴,同是一个她,身为汝南公主时多少贵胄后辈想将她娶归去镇宅,身为市坊女商时,旁人竟是连看都未曾看到她,于她,倒还是无人问津来得安闲些。
风灵闷头诵着经文,不置可否,不作应对。
风灵竟听不出一星半点的安抚之意,心中自语:我奉养贤人,同你又和干系。尚未成内苑之主,便要端起这架式来,教太子如何看重如许木板描画出的人。也不知音娘是如何臣辅的,说不得也是她成心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