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有内监来叩门,在外头宣拂耽延入殿面圣。
“这也算安然。”风灵吸了吸鼻子,“我哀告的,清楚是刀枪剑戟都要绕着你走,可还是带了如许深重的伤返来。”
拂耽延就此瞥过来一眼,人群中他牵念至深的身影等闲就落入了他视野内,不由微微抿唇。毕竟是圣驾跟前,他只分了这一息的神,便重归正肃,执了军礼向李世民礼过。
这笔账算得诸位头民气头大震,原等着瞧献俘典仪无俘可献的笑柄,眼下却成了另一种耀武扬威。非论献俘典有无,北疆已定。
风灵大步朝他迈去,来不及拉起襦裙,不慎教裙裾绊住,几近是扑倒在了他膝边。她也顾不得站起,坐在地下便去验看他膝上的伤。直至瞥见那创处公然是险险地掠过膝盖骨,仅是穿了腿肉,这才破涕为笑,抬头时脸颊上尚挂着一颗泪珠子。
风灵遣走在烹茶的宫人,自去阖上屋门,再转过身时,眼里已蓄满了水光。拂耽延在矮榻上坐着看她,倒是微浅笑了起来:“外人自当你聪敏刁悍,岂知也是个爱哭的,好端端的怎又要哭。”
见她犹不肯信,拂耽延又道:“胡虏未尽,四海未平,岂敢随便伤了膝骨不得骑射。”
“玄甲营校尉白勇,因贤人另有调派,并未随军来灵州,这会儿怎在此处?”拂耽延疑道。
听了这话,风灵方半信半疑地点点头,转眼扫了扫四名抬辇的内监:“贤人午歇未起,劳烦阿监抬了延都尉,随我往正殿耳房略坐坐,吃盏茶,待贤人醒了好觐见。”
说话间,已有兵卒推着一驾木板车跟来,木板车上躺着一具无头的尸身,从身上残破的衣裳甲胄来看,恰是阿波达无疑。拂耽延错身让开,好教李世民看清楚敌将的尸身,接着禀道:“余薛延陀残存部众万余,大半身亡,尸首不便运回,只取了首级带回,余下生者寥寥,皆已与俘兵关押在城外。”
她俄然丢开敬语,直剌剌地冒出这么一句,步辇旁四名内监中有两名利诱地昂首朝她望了一眼,风灵一心悬着拂耽延的膝伤,一时浑忘了面前另有人有,连体贴之情清清楚楚地写在了脸上。
至午膳以后,李世民正在殿内歇觉,风灵也得空出来分散分散,将出行宫正殿的院门,远远瞥见来了一乘步辇,步辇上斜坐着的恰是拂耽延,已洗濯洁净,换了一身新袍。瞧他的坐姿,风灵马上便鉴定他伤在了左膝上。
玄色衣料将血迹掩蔽起来,风灵距他又不近,左看右看瞧不清他究竟伤在了那边。过了一阵,周遭世人开端渐渐后退,各自散开。风灵不好多留,只得跟着人潮一同拜别,却又忍不住几次回望。
残血与黄尘糊抹在他脸颊上,风灵瞧不出他面色如何,单从他的法度来瞧,总还过得去,该是没受甚么重创。她悄悄安下心,方才有空暇重视到他手里提着的那团黑乎乎的东西。
拂耽延顿了几息,不闻她动静,昂首望去,却见她直勾勾地盯着他伤了的腿膝,顿默了片时,俄然发声问道:“膝上伤势如何?碍不碍?”
约莫重视到此物的人也不止她一人,周遭倒吸气儿的声音此起彼伏,那黑不溜秋,糟乱一团的,竟是一颗带着混乱头发的人头,在拂耽延手上绕了两圈,看不清脸孔,却狰狞地露着齐脖被斩断的创口,血早已固结住,连皮带肉,成了黑红的一大坨。
拂耽延正了正身子,回道:“顾娘子还请罢礼,此原属分内。”
风灵偶然赏识北蛮部族脸上的畏敬,亦偶然谛听李世民的嘉许之词,她的目光落在拂耽延左边腿上,他的腿走动时总有些非常,旁人或许不能查,可她熟谙他的每一个行动,也熟谙各种创伤,不难瞧出他的腿上有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