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彻儿……”老太后的声音,沉如暮钟。
宫女子鱼行而出。行动稳的就似踩着琉璃台的小弓足,一步一步,只见曳动的身姿,却不见裙裾轻摆。每一个细节,都服帖而合礼。
阿娇低下头,倒是没有说话。
“朕知,大长公主是朕姑姑,但不知,姑姑是否晓得,彻儿是她侄儿?!”天子再拜首,深深叩下,然后,本身一手提着冕服下摆,有些跌撞地站了起来,天子梗着脖子望他祖母,一双眼睛里,血丝错横,天子有些哽咽:“皇祖母,您奉告我,馆陶姑姑知不知,朕是她从藐视着长大的亲侄儿?”
天子神采戚戚,待她们祖孙二人分开时,天子才向太皇太后道:“皇祖母,朕有话要与您说。”
未央浮沉十数载,她有多少事情是看不明的?刘彻端倪之间野心始成,那份勇敢与暴虐,对比父祖文、景二位天子,有过之而无不及。
天子又是个重情之人,若然连太皇太后这点儿“小要求”都不肯承诺,难道“不忠不孝”?
杨对劲已行出一步,跪地拜曰:“长侍在。”
太皇太后因说:“哀家未曾想过,陛下动静竟这般通达。――天子可算是要拿堂邑侯府开刀啦,陈午胆小包天,实在万死!这里头有没有馆陶的事,哀家实在料不准。”
“皇祖母但说无妨。”
太皇太后深晓辩才之术,她抬出了天子早已崩逝的父皇,连哄带骗的,天子如何能抵挡?
殿内顿时温馨下来。
天子因叮咛杨对劲道:“你们前头先走,将皇后送回宫,再来接朕。朕坐这儿等着,与皇祖母叙话旧。”
窦太后因说:“天子可要去了?这天时冷,顺捎上娇娇一程罢?那孩子根柢薄,这一起来,吸了很多寒气,转头怕是要病了。天子銮驾且捎她一程,倒能挡挡风。”
酒过三巡,肚子也饱了,周身被满殿暖炉子熏的热融融,舒畅极了。本日窦太后开点的也差未几,她老谋深算,心忖着,如果再加点儿旺火,馆陶那边提点着不教她出岔子,那阿娇重归椒房殿的日子,便指日可待了。天子仁心,又怀旧,左不过是当初娇娇心太直,开罪了天子,现在受了这好久的委曲,也尽够啦,天子得顾念她这即将入棺的老身子,她的话,天子老是听的。
赵清蓉笑答:“回陛下话,雪水里冻来的梅子酒,炭上温一壶,这冷的热的交合在一起,怪冲。味儿也美。”
天子笑了笑:“只怕长乐宫的宫女子才有这番心机,朕在旁的宫里还吃不到这好酒。也是了,下了满场的雪,白白这么化了,怪可惜。这大夏季里,用雪水酿梅子酒,实在精美!六合甘霖,属雨雪最净……这体例好。”
天子伏首行大礼,冕冠十二旒簌簌敲打着青玉地砖,在温馨的殿内,显得格外刺耳。玄色冕服拖曳在地,遥遥相看,竟似一盏庞大的、严肃的黑莲台。
“遵陛下旨。”赵清蓉赶紧添盏。
窦太后略一顿,疲累地挥了挥手:“都退罢……”
只剩九五至尊的天子,和烛息奄奄的老太后。
“喏。”宫女子清清脆脆的声音齐齐矮下来,小孩儿胳膊粗的大明烛自帷帐后一起延向殿外,光影曳曳。
窦太后微微叹了口气,她衰老的、枯枝似的手竟节制不住地颤栗,她终究沉声道:“天子,何事要说?”她嘶了一声儿,竟有些“稚拙”地又补了一句:“孙儿,不必行此大礼。”
天子想了想,遂点头道:“朕应皇祖母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