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料天子笑道:“皇祖母莫操心。朕一向晓得,长门陈后是被冤的。她确然从未魇咒朕……”天子微微侧过身去,一双眼睛里,充盈机谋之术。那公然是一双帝王的眼睛。
老太后俄然抬起龙头拐杖,蓦地狠狠砸地,大笑道:“好天子!真乃高祖天子子孙!大汉江山交到刘彻手上,哀家放心!”窦太后仰天大笑,银色的发映在烛光中,悄悄拂曳,时候衰老的仿佛就在那一刻停滞。
天子惊出,伸手去接时,老太后一口鲜血喷出,已然靡靡晕了畴昔。
恍然就如同做了一场好长的梦。
这天下,到底是刘彻的天下。
天子忙沏清茶,恭敬奉上:“皇祖母,身子要紧。”
却不是刘恒。
她稳了稳神,眯着睁不开的眼睛,艰巨地打量。天子趋前一步,喊了一声:“皇祖母!”她这时才惊醒过来:“彻儿……是你,是你啊。”
“你……为甚么要如许做?”老太后身如老松,只觉惊雷劈了枝干,一个趔趄,差点就要倒下。她握着龙拐,勉勉站稳,俄然笑道:“天子!不愧是天子!好算计!”
天子跪下,在老太后跟前行大礼,三叩首,君王额头撞地,硁硁有声。
于天子而言,是为奇耻大辱!
天下重归刘氏,本是天意。她累啦,她要走啦。带着窦家的光荣与满门显达,一并分开。还天子一个清安然乐的乱世。
老太后细细瞅他,高的鼻,挺的眉,一双眼睛倒映着烛影……是丰伟神朗的,像他的父亲,更像他的祖父。很多年前,景帝刘启也曾用如许的眼神望着她,她是母后,这长乐宫,这大汉的天下,皆是她的。更久之前,文天子刘恒,用更深、更澄彻的眼神望过她,他是丈夫,是天子,后宫美人岂止三千,却独宠她一人。
天子在身前。
梦到醒不来。
流苏帷帐拂荡,重重晃起,跟着烛火一同偃下去,一波一波,直要排开到殿外。
但她已经说不出了。喉咙间一股痰涌上来,她随即开端狠恶咳嗽起来。人老如朽木,公然是不顶用啦。连想说的话,也说不来。
窦太后满身都在颤抖,枯树皮普通衰老的面皮耷拉下来,全无神采,一双深凹的眼睛里蓄满泪水……她艰巨地闭眼,浑浊的老泪一颗一颗滚落:
元光五年,陈后以巫蛊魇咒圣上,坐实,上迁后于长门,收皇后玺绶,因念堂邑侯陈午佐政有功,又念初时与陈后画眉情深,不忍废,故未颁废后圣旨,后禁足长门自思已过。
老太后的眼眶里,有浑浊的泪水爬出来,耷拉下的眼皮,褶皱几重,已经无人能从这张衰老的、颓废的脸上想见,当日未央美人的光彩照人。她的盛宠,连同她的窦氏家属,一并跟着巍巍汉宫沉靡。
窦太后的声音仿佛自很远很远的偏隅传来:“彻儿……”一声感喟落下,伴着满殿烛火一同偃落:“彻儿,娇娇那事儿,望你彻查。哀家不信……娇娇竟敢拿捏着那番肮脏巫术,魇咒圣上!她不敢,也不会……”老太后伸出枯枝一样褶皱错横的手,悄悄握住天子的玄色箭袖,声音似在颤抖:“天子啊,哀家是黄土盖了半截身儿的人了!你们这些个年青小娃娃的事,哀家管不动啦,您是圣君,朝堂之上策画天下,哀家很欣喜。但……后宫之事,也千万不能忽视。娇娇那事儿,哀家拿这……”老太后说到这儿,仓促四望,浩浩长乐大殿,在她眼中似烛火明灭,曳动的光影将这金碧光辉的内殿衬的如同一座掩在迷雾中的海市蜃楼,她的眼神终究收回跟前,颤抖的枯枝普通的手举着双龙拐头:“哀家拿这先帝御赐双龙拐杖包管,见杖如见先帝——娇娇……娇娇她……毫不会不识好歹,胆敢魇咒君上!望天子彻查此事,还陈后一个明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