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沅昂首,眼眶蓄泪:“难教‘难堪’,见表姐如许肥胖,阿沅内心难过;说句大不敬的话,太皇太后……”她说到这里,已经哽咽不成语,悄悄取出秀绢,抹了抹泪,言道:“想及……太皇太后恐是……年及大限……我等……我等入谒长乐宫奉侍的日子,怕也是数过一天是一天了呀!”
又一日。
武帝刘彻践祚今后,更奉长乐宫为尊,孝谨动人,于这位尊祖,一贯都是善待有加。窦太后历文帝、景帝、武帝三朝,通脉朝中事,汉室江山,女主力佑非常,皆因如此,武帝刘彻感念在心。
“妾辞职!”
大殿里,线香熏迷,魏其侯府的小翁主音色平淡,恍恍仿佛要绕进那靡靡香雾中:
“陛下御行――幸――长乐宫!”
窦沅惊痛,见皇后表姐已经问到了这个份儿上了,便想据实相告,却又想起窦太主此前一再警告她,若见到阿娇,切不成叫她惊忧内里诸事,若陈后问起家母或娘家祖母,只说统统安好。是以窦沅并不敢据实相述,正设法儿敷衍时,却听阿娇又道:“想来我们是姐妹情分,现在我已这个模样了……你若怜我恤我,阿沅,便给阿姐一句实话罢!”陈后戚戚然,叫人不忍回据,阿沅只得说道:“太皇太后凤体有恙,药膳服侍有些光阴了,也不见好。皇上每日晨昏定省,只瞅着皇祖母气色一日颓过一日,有一回,竟在长乐宫泼了那起子太医一脸冷水,动了好大的气,直骂太医不顶用,唬得一大喇子太医在长乐宫外庭毒日下跪了一地,天子龙颜大怒,太皇太后因说:‘彻儿,不怪那起子医官,那是阿祖的命,人说长乐宫‘千岁永泰’,永巷八大宫主位‘千岁永泰’,我们呐,哪能真活个千岁呀!阿祖福祚近七十,这辈子呀,算够数了!彻儿,不叫他们难堪,我的彻儿,但是‘万年无极’的天子!今后福祚绵绵,祖母看着你,看着你……’皇上见太皇太后又动了悲伤,这才作罢,免太医极刑,因在长乐宫又与皇祖母话旧……太皇太后最挂念的,莫过表姐你,那一日,天子退出长乐宫,脸上郁郁,想来是太皇太后在他面前,提了表姐……馆陶姑姑教阿沅提点表姐一句,凡事皆要宽解,今后日子长着呢,堂邑侯府在,大长公主在,长乐宫阿祖在,长门陈氏便繁华繁华享之不尽!且教阿姐宽解,阿姐这边拧着气儿,长乐宫再用力,怕是也难成大事……”
“阿沅服膺表姐叮嘱,如此……阿沅可要走啦!”
内侍杨对劲伏礼答曰:“禀陛下,魏其侯府的小翁主在此,平常宫门下了钥,太皇太后过夜窦沅翁主,此时恐怕翁主还在长乐宫……”
是夜东朝长乐宫,梨花满地。俱无扫庭人。
窦沅伏地,长跪:“阿沅万死,必以螳臂之力为表姐纳命!当朝以孝谨治天下,天子孝心动人,长乐宫于尊,天子与表姐皆为孙,现在老太后抱恙,断无不肯教表姐谒见之理!”
冕冠十二旒于额前簌簌有声,皆是玉石撞击;他一手虚扶小腹,玄色冕服绣九条金龙,金丝线,玄色底,一团严肃,龙首正悬于小腹上方,十二章纹分辟于冕服,功包三皇五帝,好一番气度!伟哉帝王!
遂伏地大恸。
司礼寺人尖细的嗓音唱开:
阿娇撑着面额,戚戚笑了笑:“懒怠了,整日蔫在屋子里,气色哪会好?倒让阿母没的白担忧。”她俄然似想起了些甚么,叹一口气,问窦沅:“阿沅,前次新晋家人子入谒,皇外祖母那头回了声,没见,我这边曲里拐来的动静,传闻外祖母身上大不好?他们都瞒我,明天幸能见到你,阿姐只问你讨一句话――太皇太后是否抱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