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东朝长乐宫,梨花满地。俱无扫庭人。
窦沅昂首,眼眶蓄泪:“难教‘难堪’,见表姐如许肥胖,阿沅内心难过;说句大不敬的话,太皇太后……”她说到这里,已经哽咽不成语,悄悄取出秀绢,抹了抹泪,言道:“想及……太皇太后恐是……年及大限……我等……我等入谒长乐宫奉侍的日子,怕也是数过一天是一天了呀!”
实在难堪阿沅了!
窦沅惊痛,见皇后表姐已经问到了这个份儿上了,便想据实相告,却又想起窦太主此前一再警告她,若见到阿娇,切不成叫她惊忧内里诸事,若陈后问起家母或娘家祖母,只说统统安好。是以窦沅并不敢据实相述,正设法儿敷衍时,却听阿娇又道:“想来我们是姐妹情分,现在我已这个模样了……你若怜我恤我,阿沅,便给阿姐一句实话罢!”陈后戚戚然,叫人不忍回据,阿沅只得说道:“太皇太后凤体有恙,药膳服侍有些光阴了,也不见好。皇上每日晨昏定省,只瞅着皇祖母气色一日颓过一日,有一回,竟在长乐宫泼了那起子太医一脸冷水,动了好大的气,直骂太医不顶用,唬得一大喇子太医在长乐宫外庭毒日下跪了一地,天子龙颜大怒,太皇太后因说:‘彻儿,不怪那起子医官,那是阿祖的命,人说长乐宫‘千岁永泰’,永巷八大宫主位‘千岁永泰’,我们呐,哪能真活个千岁呀!阿祖福祚近七十,这辈子呀,算够数了!彻儿,不叫他们难堪,我的彻儿,但是‘万年无极’的天子!今后福祚绵绵,祖母看着你,看着你……’皇上见太皇太后又动了悲伤,这才作罢,免太医极刑,因在长乐宫又与皇祖母话旧……太皇太后最挂念的,莫过表姐你,那一日,天子退出长乐宫,脸上郁郁,想来是太皇太后在他面前,提了表姐……馆陶姑姑教阿沅提点表姐一句,凡事皆要宽解,今后日子长着呢,堂邑侯府在,大长公主在,长乐宫阿祖在,长门陈氏便繁华繁华享之不尽!且教阿姐宽解,阿姐这边拧着气儿,长乐宫再用力,怕是也难成大事……”
窦太后宫中婢子年青貌美者多少,长年居长乐宫奉侍太后,鲜少能见天颜,那些年青貌美的女孩子本应于老太后祜下,好生过日子,不该想肇事端;然皆因平阳公主府中歌姬卫女于君前得幸,前例在先,长安城中已有歌谣唱曰:“生男无喜,生女无怒,独不见卫子夫霸天下。”此等勋荣,想及可叹,年青轻的宫女子们,哪能不心生恋慕?
又一日。
窦沅伏地,长跪:“阿沅万死,必以螳臂之力为表姐纳命!当朝以孝谨治天下,天子孝心动人,长乐宫于尊,天子与表姐皆为孙,现在老太后抱恙,断无不肯教表姐谒见之理!”
窦沅这一番话撩起阿娇苦衷,她偏居长门数月,早传闻老祖母身上不愈,窦太皇太后年龄已高,宫里再多好物将养着,也敌不过天年大限。况她母亲那边,为不教她难过,是半点不肯漏风声的,现在只能靠着窦沅小翁主,想着体例放她出去走一遭,见见自幼偏疼她的老祖母。伏席行了大礼,病榻前再亲伺汤药,也算是尽了陈娇皇后一点孝心……
日头没入西山时,厮门催请再三,陈皇后抹泪因说:“罢了,罢了,阿沅有阿沅的日子过,再赖着你,是为姐不识相啦!”她拉着小翁主纤细的手,说道:“阿姊等你好动静――若不得法,尽可叫堂邑侯府着力,你做不来的事,教母亲相帮……阿沅阿沅啊,你为为姐,但是犯了险啦!千万要为本身留得前程,所谓‘伴君如伴虎’,龙颜大怒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她悄悄捧窦沅的手,握着不肯放,叮咛再三:“烦请小翁主保重身材,为阿姊,为长乐宫里的阿祖,你也断不成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