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太后指了指身后一名宫女子:“清蓉上回跟我嚼道,迩来长安城里传唱一句儿歌,倒挺风趣儿,嗳,那儿歌如何唱来着,清蓉?”
武帝微微拧眉,似在看她,眼底那一汪浅淡却又似落在了别处,他俄然道:“你身后那宫人,眼熟的很,——甚么时候入的宫?”
层层宫阙瓦檐堆叠,这呼声仿佛要高过宫墙,直入云霄,长乐宫寂冷的夜,仿佛也因这一桩丧事,生了很多暖意。
未央宫内侍伏地长跪,这才说开来:“卫夫人侍女婉心女人提及夫人身上不大好,宣太医令进诊,没想不但无疾,还是大喜!卫夫人已有孕!奴恭喜陛下、道贺陛下!”
窦太后的意义再较着不过,宠一个歌姬,并无妨事,但若宠上天来,只怕于江山社稷无益。
这一“大喜”似惊雷在长乐宫炸开。宫人、内侍皆是窦太后亲信,谁都晓得,陈后仍然居长门别苑,帝泽不沾,这一番“大喜”,恐陈后再无翻身之力。是以阖宫郁郁,但因武帝仍未拜别,也不好太作难,又得瞧着窦太后神采,两厢难堪。
天威难测,武帝声色渐沉,在长乐宫长命烛曳动的烛光下,君王眼中乾坤更重……
窦沅拜谢,却听天子又说:“魏其侯孝期将满,你也该阖宫走动走动,戴翠戴红的,也无甚事。宫里女眷多,排起分位来,都算你亲眷……”
祖孙女眷才说了会儿梯己话,未央宫已有内侍来报:“陛下大喜!”
——“大汉后继有人!”
武帝不说话,悄悄弹了一下那瓷碗,是“准”的意义。赵清蓉也会看神采,见武帝允意,便出前拜礼道:“因是通报门信的干系,婢子出了趟宫,见地了些民风风俗,长安城里迩来有句儿歌……”她顿了顿,见窦太后与天子神采皆平和,便放开了胆儿说:“‘生男无喜,生女无怒,独不见卫子夫霸天下’……”
武帝迎上皇祖,眉头稍有凝郁:“阿祖,三伏天里,如何还盖着薄褥?不要捂出病来……”
武帝上侧塌而坐,顿时有内侍呈上热茶,武帝接过,谙练捏住小盖,拨起茶叶。宫女子们细心点上线香,清清郁郁的香味,飘满内廷。
“免。”老太后歪在榻上,从薄褥子里伸出一只手来,叫免。宫人们伏地:“谢太皇太后!”又侧身跪武帝:“谢陛下!”
武帝心下敞明,料着该来的老是要来,他大气凛冽的馆陶姑姑合法盛年,当朝天子在窦太主眼里,也不过是个小娃娃,她哪肯就此罢休?因说道:“太皇太后,不如便把长安城里那些趣事儿啦,说与朕听听?”
武帝眼角闪过半分凌厉,那份惊奇与不肯定,稍纵即逝。
窦太后居榻上,已经凛直了身子:“有话好好说,如许吃紧吼吼,横冲直撞的模样,半点不成体统!”
“是了是了!”窦太后说道:“那宫女子才新遣来不久。”
窦太后拍武帝手背,浅笑着对身后宫女子道:“你瞧你们,坏了天子的兴趣!百姓,也是君家的百姓,长安民舍里传出来的歌谣,说两句,天子必不会纳罪,现在这番掖掖藏藏,难怪彻儿要活力!”又对武帝道:“彻儿,你现下子息薄,多纳美人,哀家并无责罪,只是……后宫多忌专宠,你乃大汉的天子,必然要衡量前朝、雨匀后宫啊!”
武帝此时已经缓了口气:“阿祖,朕自前殿走来,见着魏其侯府的辇子也停那边,府上有人来探?”
窦太后见武帝眼中并无忧色,心道君心不过露,这孙儿好成器!因道:“陛下不去未央宫瞧瞧?卫氏是我们汉家的大功臣,等孩子一落地,便着掖庭令晋位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