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啦?”天子柔声问。这腔调极教人放松,带着三分宠溺,倒像是往年与陈阿娇说话似的。天子朝堂虽刚硬,对待宗亲姊妹,还是存着几分温情。
“哦?你倒是说说,”天子笑道,“你有何求?朕洗耳恭听。”
“甚么事?”
天子竟觉有些意义了,这女子,眼睛里透着窦婴的气势!他居高座,世人抬着辇,离地稀有尺,这个角度,是俯觑阿沅的,天子摆了摆手,表示御前小侍将辇子放下来。
言下之意是,远赴匈奴王庭之事,还需圣裁,太后一介女流,做不得主的。汉宫的天下,到底还是天子的。
“你不必――”天子道:“朕是说,你要‘报恩’,不必用如许的体例。”
窦沅有些稳不住了,她毕竟不是陈阿娇,打小儿便敢冲撞天子。凭胆量肥,所用也有限,更何况,面劈面的,但是雄才大略的帝王!
天子俄然嗽了一声。
四下里静肃。连杨对劲手心底都攥了一把盗汗,这一着险棋,已无退路。
天子倒有几分揣摩不过来了:“你甚么意义?朕如何猜不到呢,――你要去匈奴,以见陈阿娇一面为前提?你去不去匈奴,与朕又有何相干呢?须知,朕从无一刻是怕过漠北犯境的野狼的!”天子讽刺道:“拿这个做前提,你未免太蠢!”
阿沅抹了抹眼角。
刘彻俄然伸了手来,往前抵着窦沅后背,再一用力,阿沅全部身子前倾,几乎支不住。再昂首时,君王龙颜正威,那双野心勃勃的眼睛,正抵她面前。
天子的语气里嚼不出味道,帝王向来没有至心,此一言,不知情分是深是浅。又像是……下了个套子,让她钻呢?
“你过来。”
他笑道:“也不是不成以,你另有能够用来与朕互换的筹马,――窦沅,你为朕做一件事,朕便能够承诺你的前提。”
“你甚么意义?”天子倒是一惊。
阿沅微愣,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天子。
月色下,她眉眼清和,实在是个美人胚子,表面被宫灯散出的暖晕打的极温和,大略世上美人皆是类似的,她的脸上,竟有几分……或人的影子。
天子略一怔。
此时杨对劲已领了人来,于辇下谒。天子蓦地展开眼,隔着一层薄薄帐幔,模糊见辇下那女子,好一副荏弱的身骨,细柳腰,青黛眉,好久没见她了,是瘦了些,自打长乐宫老太后薨,陈午事发,天子便一向在动手清算外戚余部权势,确然也忘了这丫头了。细心想来,窦沅也算出身凄苦,逢了及笄出嫁之时,魏其侯窦婴死,她服孝三年未说与人家;窦太后是心疼她的,留在身边只等阿沅服过了孝期,满朝文武显达中物色个好人家,好将亲亲侄孙女儿嫁了去,却不想,窦太后没能熬过来,反是多年累蓄的外戚力量触怒了天子,少年天子眼疾手快地修剪旁枝,窦氏大厦将倾……
“有话尽说,朕为你做主,”天子笑了笑,“朕连日来忙,是忽视了你……太后的话,你听听便好,朝堂诸事,无一能绕开朕的圣谕。”
天子皱起了眉头。
他伸了手,表示窦沅御前说话。
天子点头。
窦沅的声音极轻,却很沉稳:“阿沅一介女流,若然能为君上分忧,当是幸运的。远出塞外,和亲匈奴,――阿沅情愿。”
天子阖眼高坐辇中,随驾停了下来,只等杨对劲引了人来。因是夏夜虫蚊极多,打幔的小侍半刻不敢懒惰,捉大扇恭肃立一边,绡帐围的极严,薄幔映着天子一张端肃的脸,挺的鼻,饱满的唇,阖下一层阴翳。
这个好女人的婚事,算是迟误透啦。再碰上天子有这么个母后,想了如此馊点子,阿沅的下半辈子,毁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