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摆上茶果,宝玉便说:“我两个又不吃酒,把果子摆在里间小炕上,我们那边坐去,免得闹你们。”因而二人进里间来吃茶。秦氏一面筹措与凤姐摆酒果,一面忙出去嘱宝玉道:“宝叔,你侄儿倘或言语不防头,你千万看着我,不要理他。他虽内疚,却性子左强,不大随和些是有的。”宝玉笑道:“你去罢,我晓得了。”秦氏又嘱了他兄弟一回,方去陪凤姐。
不因姣美难为友,正为风骚始读书。
那宝玉自见了秦钟的品德出众,心中似有所失,痴了半日,本身心中又起了呆意,乃自思道:“天下竟有这等人物!现在看来,我竟成了泥猪癞狗了。可爱我为甚么生在这侯门公府之家,若也生在豪门薄宦之家,早得与他交结,也不枉生了一世。我虽如此比他高贵,可知斑斓纱罗,也不过裹了我这根死木头;美酒羊羔,也不过填了我这粪窟泥沟。‘繁华’二字,不料遭我苛虐了!”秦钟自见了宝玉描述出众,举止不凡,更兼金冠绣服,骄婢侈童,秦钟心中亦自思道:“公然这宝玉怨不得人宠嬖他。可爱我偏生于清寒之家,不能与他耳鬓交代,可知‘贫窭’二字限人,亦人间之大不快事。”二人一样的胡思乱想。俄然宝玉问他读甚么书。秦钟见问,因此答以实话。二人你言我语,十来句后,越觉密切起来。
本来这周瑞的半子,便是雨村的老友冷子兴,远因卖古玩和人打官司,故教女人来讨情分。周瑞家的仗着主子的势利,把这些事也不放在心上,晚间只求求凤姐儿便完了。
凤姐起家告别,和宝玉联袂同业。尤氏等送至大厅,只见灯烛光辉,众小厮都在丹墀侍立。那焦大又恃贾珍不在家,即在家亦不好如何他,更能够肆意洒落洒落。因趁着酒兴,先骂大总管赖二,说他不公道,欺软怕硬,“有了好差事就派别人,像这等黑更半夜送人的事,就派我。没知己的王八羔子!瞎充管家!你也不想想,焦大太爷跷跷脚,比你的头还高呢。二十年初里的焦大太爷眼里有谁?别说你们这一起杂种王八羔子们!”
众小厮见他太撒泼了,只得上来几个,揪翻捆倒,拖往马圈里去。焦大更加连贾珍都说出来,乱嚷乱叫说:“我要往祠堂里哭太爷去。那边承望到如此生下这些畜牲来!每日家偷狗戏鸡,爬灰的爬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我甚么不晓得?我们‘胳膊折了往袖子里藏’!”众小厮听他说出这些没天日的话来,唬的魂飞魄散,也不顾别的了,便把他捆起来,用土和马粪满满的填了他一嘴。
一时,凤姐、尤氏又打发人来问宝玉:“要吃甚么,内里有,尽管要去。”宝玉只承诺着,也偶然在饮食上,只问秦钟克日家务等事。秦钟因说:“业师于客岁病故,家父又年纪老迈,残疾在身,公事繁冗,是以尚未议及再延师一事,目下不过在家复习旧课罢了。再读书一事,必须有一二知已为伴,经常大师会商,才气进益。”宝玉不待说完,便答道:“恰是呢,我们却有个家塾,合族中有不能延师的,便可入塾读书,后辈们中亦有亲戚在内能够附读。我因业师上年回家去了,也现荒废着呢。家父之意,亦欲暂送我去复习旧书,待来岁业师上来,再各安闲家里读。家祖母因说:一则家学里之后辈太多,生恐大师调皮,反不好;二则也因我病了几天,遂临时担搁着。如此说来,尊翁现在也为此事悬心。本日归去,何不禀明,就往我们敝塾中来,我亦相伴,相互无益,岂不是功德?”秦钟笑道:“家父前日在家提起延师一事,也曾提起这里的义学倒好,原要来和这里的亲翁商讨举荐。因这里又事忙,不便为这点小事来聒絮的。宝叔公然度小侄或可磨墨涤砚,何不速速的作成,又相互不致荒废,又能够常相谈聚,又能够慰父母之心,又能够得朋友之乐,岂不是美事?”宝玉道:“放心,放心。我们返来奉告你姐夫姐姐和琏二嫂子。你本日回家就禀明令尊,我归去再禀明祖母,再无不速成之理。”二人计议必然。那气候已是掌灯时候,出来又看他们顽了一回牌。计帐时,却又是秦氏、尤氏二人输了戏酒的东道,言定后日吃这东道。一面就叫送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