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荣宁二府中因连日用经心力,真是大家力倦,各各神疲,又将园中一应陈列动用之物清算了两三天方完。第一个凤姐事多任重,别人或可苟安躲静,独他是不能脱得的;二则赋性要强,不肯落人批驳,只扎挣着与无事的人一样。
茗烟因问:“二爷为何不看如许的好戏?”宝玉道:“看了半日,怪烦的,出来逛逛,就遇见你们了。这会子何为么呢?”茗烟笑道:“这会子没人晓得,我悄悄的引二爷往城外逛逛去,一会子再往这里来,他们就不晓得了。”宝玉道:“不好,细心花子拐了去。便是他们晓得了,又闹大了,不如往熟近些的处所去,还可就来。”茗烟道:“熟近处所,谁家可去?这却难了。”宝玉笑道:“依我的主张,我们竟找你花大姐姐去,瞧他在家何为么呢。”茗烟笑道:“好,好!倒忘了他家。”又道:“若他们晓得了,说我引着二爷胡走,要打我呢?”宝玉道:“有我呢。”茗烟传闻,拉了马,二人从后门就走了。
却说宝玉自出了门,他房中这些丫环们都越性尽情的顽笑,也有赶围棋的,也有掷骰抹牌的,磕了一地瓜子皮。偏奶母李嬷嬷拄拐出去存候,瞧瞧宝玉,见宝玉不在家,丫头们只顾顽闹,非常看不过。因叹道:“只从我出去了,不大出去,你们更加没个样儿了,别的妈妈们越不敢说你们了。那宝玉是个丈八的灯台照见人家,照不见自家的。只知嫌人家脏,这是他的屋子,由着你们遭塌,越不成体统了。”这些丫头们明知宝玉不讲究这些,二则李嬷嬷已是告老解事出去的了,现在管他们不着,是以只顾顽,并不睬他。那李嬷嬷还尽管问“宝玉现在一顿吃多少饭”、“甚么时候睡觉”等语。丫头们总胡乱承诺。有的说:“好一个讨厌的老货!”
宝玉听这话内有文章,不觉吃一惊,忙丢下栗子。问道:“如何,你现在要归去了?”袭人道:“我今儿闻声我妈和哥哥商讨,教我再耐烦一年,来岁他们上来,就赎我出去的呢。”宝玉听了这话,更加怔了,因问:“为甚么要赎你?”袭人道:“这话奇了!我又比不得是你这里的家生子儿,一家子都在别处,独我一小我在这里,如何是个结局?”宝玉道:“我不叫你去也难。”袭人道:“向来没这事理。便是朝廷宫里,也有个定规,或几年一选,几年一入,也没有个长远留下人的理,别说你了!”
第一个宝玉是极无事最闲暇的。偏这日一早,袭人的母亲又亲来回过贾母,接袭人家去吃年茶,晚间才得返来。是以,宝玉只和众丫头们掷骰子赶围棋作戏。正在房内顽的没兴头,忽见丫头们来回说:“东府珍大爷来请畴昔看戏、放花灯。”宝玉听了,便命换衣裳。才要去时,忽又有贾妃赐出糖蒸酥酪来,宝玉想前次袭人喜吃此物,便命留与袭人了。本身回过贾母,畴昔看戏。
宝玉瞥见袭人两眼微红,粉光融滑,因悄问袭人:“好好的哭甚么?”袭人笑道:“何尝哭,才迷了眼揉的。”是以便讳饰过了。当下宝玉穿戴大红金蟒狐腋箭袖,外罩石青貂裘排穗褂。袭人道:“你特为往这里来又换新服,他们就不问你往那去的?”宝玉笑道:“珍大爷那边去看戏换的。”袭人点头。又道:“坐一坐就归去罢,这个处所不是你来的。”宝玉笑道:“你就家去才好呢,我还替你留着好东西呢。”袭人悄笑道:“悄悄的,叫他们听着甚么意义。”一面又伸手从宝玉项大将通灵玉摘了下来,向他姊妹们笑道:“你们见地见地。经常提及来都当稀少,恨不能一见,今儿可极力瞧了。再瞧甚么稀少物儿,也不过是这么个东西。”说毕,递与他们传看了一遍,仍与宝玉挂好。又命他哥哥去或雇一乘小轿,或雇一辆小车,送宝玉归去。花自芳道:“有我送去,骑马也无妨了。”袭人道:“不为无妨,为的是遇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