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儿进入厅中,他姊妹三人正群情些家务,说的便是年内赖大师请吃酒,他家花圃中变乱。见他来了,探春便命他脚踏上坐了,因说道:“我想的事不为别的,因想着我们一月有二两月银外,丫头们又另有月钱。前儿又有人回,要我们一月所用的头油脂粉,每人又是二两。这又同才刚学里的八两一样,重堆叠叠,事虽小,钱有限,看起来也不铛铛。你奶奶如何就没想到这个?”
探春才要说话,人回:“大夫来了,进园瞧女人。”众婆子只得去接大夫。平儿忙说:“单你们,有一百个也不成个别统,莫非没有两个管事的脑筋带进大夫来?”回事的那人说:“有,吴大娘和单大娘他两个在西南角上聚锦门等着呢。”平儿传闻,方罢了。
平儿忙笑道:“跟宝女人的莺儿他妈就是会弄这个的,上回他还采了些晒干了辫成花篮葫芦给我顽的,女人倒忘了不成?”宝钗笑道:“我才赞你,你到来玩弄我了。”三人都惊奇,都问这是为何。宝钗道:“断断使不得!你们这里多少得用的人,一个一个闲着没事办,这会子我又弄小我来,叫那起人连我也看小了。我倒替你们想出一小我来,怡红院有个老叶妈,他就是茗烟的娘。那是个诚笃白叟家,他又和我们莺儿的娘极好,不如把这事交与叶妈。他有不知的,不必我们说,他就找莺儿的娘去商讨了。那怕叶妈全不管,竟交与那一个,那是他们私交儿,有人说闲话,也就怨不到我们身上了。如此一行,你们办的又至公,于事又甚妥。”李纨、平儿都道:“是极。”探春笑道:“虽如此,只怕他们见利忘义。”平儿笑道:“不相干,前儿莺儿还认了叶妈做乳母,请用饭吃酒,两家和厚的好的很呢。”探春听了,方罢了。又共同考虑出几人来,俱是他四人素昔冷眼取中的,用笔圈出。
宝钗笑道:“真真膏粱纨绔之谈。虽是令媛蜜斯,原不知这事,但你们都念过书识字的,竟没瞥见朱夫子有一篇《不自弃文》不成?”探春笑道:“虽看过,那不过是勉人自励,虚比浮词,那边都真有的?”宝钗道:“朱子都有虚比浮词?那句句都是有的。你才办了两天时势,就利欲熏心,把朱子都看踏实了。你再出去见了那些利弊大事,更加把孔子也看虚了!”探春笑道:“你如许一个通人,竟没瞥见子书?当日《姬子》有云:‘登利禄之场,处运筹之界者,窃尧舜之词,背孔孟之道。’”宝钗笑道:“底下一句呢?”探春笑道:“现在只断章取意,念出底下一句,我本身骂我本身不成?”宝钗道:“天下没有不成用的东西;既可用,便值钱。难为你是个聪敏人,这些闲事大节目事竟没经历,也可惜迟了。”李纨笑道:“叫了人家来,不说闲事,且你们对讲学问。”宝钗道:“学问中便是闲事,现在于小事上用学问一提,那小事越发作高一层了,不拿学问提着,便都流入市俗去了。”
众婆子去后,探春问宝钗如何。宝钗笑答道:“幸于始者怠于终,缮其辞者嗜其利。”探春听了点头奖饰,便向册上指出几人来与他三人看。平儿忙去取笔砚来。他三人说道:“这一个老祝妈是个安妥的,况他老头子和他儿子代代都是管打扫竹子,现在竟把这统统的竹子交与他。这一个老田妈本是种庄稼的,稻香村一带凡有菜蔬稻稗之类,虽是顽意儿,不必当真大治大耕,也须得他去,再一定时加些培植,岂不更好?”
探春道:“是以我心中不安闲,钱费两起,东西又白丢一半,通算起来,反费了两折子,不如竟把大班的每月蠲了为是,此是一件事。第二件,年里往赖大师去,你也去的,你看他那小园子比我们这个如何?”平儿笑道:“还没有我们这一半大,树木花草也少多了。”探春道:“我因和他家女儿说闲话儿,谁知那么个园子,除他们带的花、吃的笋菜鱼虾以外,一年另有人包了去,年关足有二百两银子剩。从那日我才晓得,一个破荷叶,一根枯草根子,都是值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