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届孟春,黛玉又犯了嗽疾。湘云亦因时气所感,亦卧病于蘅芜苑,一天医药不竭。探春同李纨相住间隔,二人克日同事,不比往年,来往回话人等亦不便,故二人议定:每日凌晨皆到园门口南边的三间小花厅上去会齐办事,吃过早餐于午错方回房。这三间厅原系预备探亲之时众执事寺人起坐之处,故探亲以后也用不着了,每日只要婆子们上夜。现在天已和暖,不消非常润色,只不过略略的铺陈了,便可他二人起坐。这厅上也有一匾,题着“辅仁谕德”四字,家下俗呼皆只叫“议事厅”儿。现在他二人每日卯正至此,午正方散。凡一应执事媳妇等来往回话者,络绎不断。
刚将年龄忙过,凤姐儿便小月了,在家一月,不能理事,每天两三个太医用药。凤姐儿自恃强健,虽不出门,然筹划计算,想起甚么事来,便命平儿去回王夫人,任人谏劝,他只不听。王夫人便觉失了膀臂,一人能有很多的精力?凡有了大事,本身主张,将家中噜苏之事,一应都暂令李纨协理。李纨是个尚德不尚才的,未免逞纵了下人。王夫人便命探春条约李纨裁处,只说过了一月,凤姐将息好了,仍交与他。谁知凤姐先气候血不敷,兼年幼不知保养,平生争强斗智,心力更亏,故虽系小月,竟实在亏虚下来,一月以后,复添了下红之症。他虽不肯说出来,世人看他脸孔黄瘦,便知失于保养。王夫人只令他好生服药保养,不令他操心。他本身也怕成了大症,遗笑于人,便想偷空保养,恨不得一时复古如常。谁知一向服药保养到八玄月间,才垂垂的起复过来,下红也垂垂止了。此是后话。
忽听有人说:“二奶奶打发平女人说话来了。”赵姨娘传闻,方把口止住。只见平儿出去,赵姨娘忙陪笑让坐,又忙问:“你奶奶好些?我正要瞧去,就只没得空儿。”李纨见平儿出去,因问他来做甚么。平儿笑道:“奶奶说,赵姨奶奶的兄弟没了,恐怕奶奶和女人不知有旧例,若还是例,只得二十两。现在请女人裁夺着,再添些也使得。”探春早已拭去泪痕,忙说道:“又好好的添甚么,谁又是二十四个月养下来的?不然也是那出兵放马背着主子逃出命来过的人不成?你主子端的倒巧,叫我开了例,他做好人,拿着太太不心疼的钱,乐的做情面。你奉告他,我不敢添减,混出主张。他添他施恩,等他好了出来,爱如何添了去。”平儿一来时已明白了对半,今听这一番话,更加会心,见探春有喜色,便不敢以昔日喜乐之时相待,只一边垂手默侍。
探春一面匀脸,一面向平儿嘲笑道:“你迟了一步,另有好笑的:连吴姐姐这么个办老了事的,也不查清楚了,就来混我们。幸亏我们问他,他竟有脸说忘了。我说他回你主子事也忘了再找去?我料着你那主子一定有耐烦儿等他去找。”平儿忙笑道:“他有这一次,管包腿上的筋早折了两根。女人别信他们。那是他们瞅着大奶奶是个菩萨,女人又是个内疚蜜斯,当然是托懒来混。”说着,又向门外说道:“你们尽管撒泼,等奶奶大安了,我们再说。”门外的众媳妇都笑道:“女人,你是个最明白的人,鄙谚说,。一人作罪一人当,我们并不敢欺蔽蜜斯。现在蜜斯是娇客,若当真触怒了,死无葬身之地。”
接着宝钗的饭至,平儿忙出去伏侍。当时赵姨娘已去,三人在板床上用饭。宝钗面南,探春面西,李纨面东。众媳妇皆在廊下静候,里头只要他们紧跟常侍的丫环服侍,别人一概不敢擅入。这些媳妇们都悄悄的群情说:“大师费事罢,别安着没知己的主张。连吴大娘才都讨了没意义,我们又是甚么有脸的。”他们一边悄议,等饭完回事。只觉内里鸦雀无声,并不闻碗箸之声。一时只见一个丫环将帘栊高揭,又有两个将桌抬出。跑堂内早有三个丫头捧着三沐盆水,见饭桌已出,三人便出来了,一回又捧出沐盆并漱盂来,方有待书,素云,莺儿三个,每人用茶盘捧了三盖碗茶出来。一时等他三人出来,待书命小丫头子:“好生服侍着,我们用饭来换你们,别又偷坐着去。”众媳妇们方渐渐的一个一个的循分回事,不敢如先前骄易忽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