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得甚么,不过姐妹们打趣罢了。”薛宝钗的言行举止一如既往的亲热、和顺、风雅。
“哼!我有事!先出去一趟!”贾宝玉丢掉纸张,神采一板,面色非常阴沉地走了,心想:好好一个清净女儿,如何也学得了沽名钓誉的禄蠹之流?
薛宝钗拿着团扇,只是笑,不插话,三人看去,只见粗纸上写着:寄贾子宝玉君,门外人周兴拜寄。
薛宝钗笑道:“宋人戴植《鼠璞》有云,唐人李白不能屈身逢世,以腰间有傲骨。《晋书》有云,大笔如椽。想来这个叫周兴儿的此人,非平常之辈,内心必有一股清气,方能得此诗句,醉余奋扫如椽笔,写出胸中块垒时,好句!此人是把宝兄弟当作知己了,未则会面,然神交已久。”
“无妨事,我们看完就走,不劳烦袭人姐姐的。”林黛玉拿着帕子抿嘴笑。
(蠹:注音du,第四声,蛀虫)
“他这是在咒我不成?该死!该死!”贾宝玉跌足长叹,他这个时候还是还是懵懂顽童,反封建的思惟是不自发的,只要变成了自发,他才渐渐成熟了。
“咯咯,这马屁拍得,不得了,人家把你比作曹子建呢。不过说话甚是恰当,豪情甚是竭诚,难为一个下人如何想得来!”林黛玉道。
袭人奉了茶,感喟道:“宝玉才病了,不知外头哪个不知端方的人,竟然巴巴地吵醒了他。”
麝月一身柳绿掐牙背心,湖蓝小绣鞋,道:“二爷也忒仓猝了,这么晚了,像个甚么样,你叫茗烟或者宋嬷嬷去不好么?我们丫头哪有跑出来跑出去的礼?”
“我晓得。”麝月皱了皱眉,翌日好歹还是偷偷说给了袭人,她毕竟是袭人一派,并且袭人的手腕无声无息,李嬷嬷都说“哪一个不是袭人拿上马的”。袭人也不知如何想,并不禁止。
宝玉喜好《庄子》,黛玉说他“无端弄笔是何人,作践南华庄子因,不悔本身无见地,却将丑语怪别人。”在黛玉、湘云之间两面不奉迎以后,他便仿照庄子的“绝圣弃知”写了一篇文章。
妙玉说:文是庄子的好。
“是了,茗烟是这么说的,快看,我还要请你们替我解解是何意呢。”贾宝玉津津有味,他酷好诗词,念了第一首道:“逼真文笔足千秋,不是恋人不泪流。可爱同时不了解,几次掩卷哭曹侯。”
“只剩下最后一首了。”贾宝玉又念叨:“都来眼底复心头,辛苦秀士企图搜。浑沌一时七窍凿,争教天不赋穷愁。”
这回薛宝钗不说话了,林黛玉似笑非笑:“都说姐姐通古博今,也忒藏拙了。”
贾宝玉生了一肚子闷气,在游廊上逗玩了一会子鸟儿,看着薛宝钗走了,才胡思乱想一阵返来,便悄悄背着袭人,拉了麝月道:“你去东府找阿谁周兴儿,就说有甚么事来找我玩儿,没甚么事也能够来逛逛。”
贾宝玉笑道:“这个我就明白了,不消宝姐姐说,《庄子》上说了,人皆有七窍,以视听食息,此独无有,尝试凿之,日凿一窍而浑沌死。兴儿是想说,浑沌本为天神,七窍一开,能辩白清浊,尚且要死去,而我一介俗人,定是比浑沌还要惨了!”
贾宝玉听得赞叹不已:“怪不得宝姐姐通古博今,我可想不出来,便是阿谁周兴儿是个轻贱之人,但句句读来,像极了阮籍之辈,真乃知我心者。”
“宝姐姐,林mm,你们快来看看,好诗啊,真是可贵的好诗,才刚茗烟送出去的。”在美轮美奂的绮霰斋房间,鼎中卷烟环绕,流苏、屏风各自隔开了空间,贾宝玉喝彩雀跃地放开纸张,林黛玉、薛宝钗闻言都走过来旁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