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由忙应了是。章霈问:“他家是如何个说法?论理,也是两代人、几十年的行当谋生。弄成这个模样过来,实在不像。”
章霈收了手,笼在袖子里,口中冷静计算两句,方在算盘上拨出几个数量,推到林如海跟前,说道:“这一本里,各自的总数,并这两个月占整年份额。”见林如海点头,将其拂去,又拨几个数量,道:“今岁玄月、十月的数量,客岁玄月、十月的数量。本年比客岁增加出来的数量。”点头道:“可惜没有再早几年的数量字,如有,一起都看了,就晓得到底比往年不同多少。”
这说的便是文昭公了。黛玉赶紧起家,垂手站住,答道:“女儿无知,但依礼推断,当是坚正操守、刚强志节,纵死亦不平从蔡氏贼逆。”
林如海点头,道:“若如许,还是好的。当时蔡贼围困顾塘,家里莫说鸟雀蛇鼠,蜂巢蚁穴都弄来吃了,那里还剩的下这些?当时文昭公并家人们吃的,是泔水缸里的烂米馊菜——将这些择去霉变**,用雪水几次淘洗,将未软败的骨头捞出来沥干,碾碎捶烂了再撒归去,加上能搜出来的月季花嫩头和山药子根,另有墙上刮下来的苔藓,就这么煮成一大锅,每人每天能分到一个碗底……就靠这个,顾塘又撑了五天,终究撑到了世祖的救兵来。”
这边林如海看一会儿章霈神采,笑道:“这一贯只看中大他们伉俪两个忙,想不到娘舅还要操这个心。”
章霈见他两个一起,不免希奇。但是也未几想,等行了礼,便叫:“如海稍坐。”向章由道:“你来的恰好。我原要找你。本年各家总账,我才翻了翻,旁的不对也没有,只是这恒润畅如何还用之前的记账法儿?我早几年就说过,除了旧管新收辞退实在四柱不动,还要别的单立一个总簿,逐月每日出有出总,入有入总。如何他倒不见?再就是每项扣的留作公中培源的厘头,跟报的折损的总数核不上。叫都打归去重做。”
章望笑道:“就一会子工夫。摆布我又没甚要紧事,逛到哪儿坐到哪儿。”
恰林黛玉并不在吴太君处,乃是教章霂之妻、二太太陈氏接了到东府,姊妹们玩耍谈笑。听到传了林海的话,忙向陈氏等告别。陈氏笑道:“忙甚么?既到这个时候点儿,总该吃了饭再畴昔。你尽管听我的话。等会子我亲身送你。”
这边林如海才回到暂居的院中,就听门上小厮长随说章望在屋中相候。林如海赶快走出去,问:“仰之寻我有事?可等的久了?也不打发人去喊我一声。”
话分两端。这厢林如海叮咛黛玉,那厢里洪氏也把冬至济粥的各种奉告范舒雯。为的范舒雯虽是新妇,倒是冢孙媳,家祭献食,旁人或可不动,范舒雯却必得亲身入到厨下,与吴太君、李氏、洪氏一道洗刷饭菜,熬煮粥食。洪氏因想着此例并非平凡人家统统,肮脏恶心之处,怕也非平常闺阁能够接受,故而特地到范舒雯房中,屏退了丫环下人,渐渐奉告。
不想章由才走到章霈书房外,劈面就瞥见林如海过来。章由赶紧站住施礼。林如海就问从那里来,有何事。章由只说不忙,请林如海先行。林如海笑道:“一家人何必忒多礼?你来必然有事。且与我一道儿出来,尽管说你的话。”
章望听如许说,就晓得情由:本来这章家耕读为业,又分外得御赐良田千顷,既为助学之赀,也有了治农的根底。故而从章荣一代起,就有专门辟出的几处实验稼穑。或是各种新造之物,小到东西车船,大到水沟水利,以三年为期,查验功效;或是百般新育之种,不拘五谷、生果、菜蔬、草树,以四熟为限,度算出入。这前一项,因荣公博闻广识,杂学旁收,文学之余亦晓得工造百技,带得自幼在跟前的黄幸并本身也酷好此道,几十年来传统不断,其间新造改进,可堪利用者颇多。倒是这后一项,毕竟士人君子,褐衣芒屐不过一时风采,真要哈腰偻背劳作田间,也实在尴尬其苦,不过是对着历代农书民谚,按图索骥,教庄户佃农逐年翻耕轮番、间作套种,在“精耕细作”四个字上狠下工夫。真正选种育新,还是近二十年,连续有新种从海别传来,此中恰有那么四五样对了章回的口腹偏好,这才想方设法,弄来种子秧苗自家培植——实在也就是他为人父母的一点私心。倒是这番大熟,逗起他别的心机,因问洪氏:“那边庄子上积年的册子家里另有?就这几样外番作物,每年种了多少亩地,每亩用多少种粮,一季收成多少,收几季,一年里统共该着多少人力畜力,都要有个确数来我看。连本年的数量也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