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默很久,想到上首之人的问话不能不答,才又略微抬首,淡然一笑道,“殿下是将来之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然能够来去自在。”
薛峥道,“殿下平素饮茶之水源自惠山,臣刚才烹煮之水则出自苕溪。臣两年前行舟其上,自江心取了一瓮,时至本日尚未用尽。以山野之水接待殿下,见笑之余,还望殿下勿怪。”
彩鸳眉宇垂垂伸展,眸光一亮,笑道,“女人这么说我就懂了。我只当女民气机不决,本来倒是手腕更高一筹。我今儿算是服了,怪不得二爷成日说您聪明过人,把他耍得团团转呢。”
周元笙噗嗤一笑,伸手拧着她的脸,笑道,“好个磨牙的丫头,竟打趣起我来了。”半晌又推着她肩头,娇声嗔道,“别在这贫嘴了,还不打水去,陪我梳洗了是端庄。”彩鸳笑着起家,俩人一面卸妆换衣,一面谈笑一阵,唧唧咕咕直说了半宿玩话,方才熄灯寝息。
李锡珩先观茶色,复闻茶香,待盏中乳花破裂水痕现出,方笑着尝了一道,连连点首道,“建州龙团,确然好茶。”擎着杯盏侧头品了一阵,又笑问,“只是与孤常日吃的味道有些分歧,这茶汤的色彩也略有差别,不知何故?”
太子这般说,倒像是特地来寻他,薛峥天然没法回绝,道了一声是。便即火线带路,将太子引至他在京师赁的一处寓所。进得宅门,李锡珩一面四下环顾,一面笑赞道,“此院落虽小,却胜在清雅新奇,不负薛卿名流风骚。”
薛峥寂然起家,整了整幞头衣衫,慎重向太子李锡珩拜道,“恩师教诲,峥不敢或忘。臣再拜太子殿下,愿殿下有朝一日,仁育群生,万里同风。”
李锡珩莞尔,点了点头道,“不错,但是孤还是想亲眼看一看。只是不管塞北陌上,还是中原古都,都有孤的叔伯兄弟们在镇守。畴前是,将来还是。孤很想问一问明川,有朝一日,孤可否亲临这些王土而不受阻,亲入这些边境而不受掣,无所顾忌,来去自在?”
彩鸳回想一道,捂嘴笑起来,“这三爷也真省俭,衣裳破了还打补丁,难不成是想让女人夸他不事豪华?”说着似又想到甚么,恍然道,“莫非他是用心暴露来的,那不是在表示太太常日里苛待了他?”
他不过是借此看一看周元笙的买卖,虽则并不体贴财帛上的事,可仿佛如许,便也能和她更切近一些。成药铺子里人来人往,他将信笺交给可靠之人,站在檐下看了一阵。各色贫寒药香汇入缓缓暖风中,让他无端地生出一股安宁安静之感。
周元笙点头笑道,“不在这个。你没瞧见他才刚举手施礼,暴露一段袖口。那上头的边都磨破了,还打着两处不甚显眼的补丁。若不是特地在我面前晃,我还真瞧不见。”
周元笙一时未答话,自去博山炉前燃了一段鹅梨香,于袅袅青雾,回顾笑道,“贰心计短长得紧,此番前来,一则是为提示我防备太太,二则是想借着我的手替他扳倒太太。那金姨娘昔日并不得宠,存亡皆把持在太太手里,他天然投鼠忌器不敢公开反目。且他还心存弘愿,想要立品立名,又岂肯等闲获咎嫡母,坏了本身名声。”
薛峥垂目不语,心中倒是波澜四起,自太子语中提及恩师,贰心头便微微震惊,此时早已有些不能矜持。平复了好久才转顾太子,但见他目光清华如水,湛然含光,眉宇间尽是俯仰六合而无愧的开阔。蓦地间一阵气血上涌,跟着便有一股豪情在胸中荡漾翻滚。
立足半日,薛峥回身折返。头顶流云疏卷,遮住如火骄阳,他便也不急着回宅邸,牵着马在街上信步而行。走了一阵,劈面俄然迎上来一名锦衣男人,向他拱手道,“中间但是薛科官?”薛峥点头道,“鄙人薛峥,叨教尊驾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