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紫檀戒尺斯须便至,内臣上前请李锡琮除了公服,脱去冠带。他一一从之,复又跪下叩首道,“臣谢皇上隆恩。”起家之时,已是身着素白中衣,没有涓滴踌躇,便即俯身刑床之上。
天子居高望着近乎贴伏在地上的儿子,沉吟很久,嘲笑道,“好,朕从不食言,本日就允了你。”
李锡琮无复多言,谨躬身道是。天子看在眼里,倒是一笑道,“你不对劲谢家的女孩子,朕便不难堪你。既另有一年风景,朕会放开来再为你遴选,必然挑一个好的给你就是,只是下一次毫不容你再行推委。”
背面这一句,天子已是咬牙道出,语气极近森冷,闻之不由令民气惊胆怯。李锡琮垂目聆听,半晌以后将眼中一抹嫌恶蔽去,换上货真价实的惶恐哀恳,抬首道,“皇上如此猜忌臣,臣有死罢了。臣对储君实无二心,天日可表。况臣自知一介庶孽,岂敢存欺嫡之意。望皇上明鉴。”言罢,已是重重叩首下去,额头触在金砖之上,收回咚地一声闷响。
李锡琮几近讨厌地阖上双目,明白天子此举,旨在令他忆起幼年旧事,提示他循分克己。这原是热诚和警示他最好的体例。这些他都明白,可惜不管脑中多么澄明,却还是难以按下心内一片惨伤。
李锡琮大喜过望,忙欲谢恩,却见天子摆手一笑道,“只是你说得晚了,还该算作抗旨不遵。朕看你是该好好敲打敲打了。”当即叮咛身边内臣,“去取一副刑床来。”
天子晓得于这场惩戒里,决计不会听到除却戒尺楚挞皮肉以外的声音,隔了好一会方略略抬眼,看向那趴伏受责之人。但见其面色比常日白上几分,额角排泄豆大汗滴,眼看着贴在背脊的衣衫已被汗水浸湿。一双眼睛却紧紧盯着地下,内里安静无波,双眉也只是如常般微微拢起,并不因戒尺的下落而有半分蹙紧。因而不甘心肠再看了一刻,俄然看到其侧脸上因奋力忍耐而崛起的一方牙床骨,心中当即有了几分放心。
李锡琮伏在地上道了一声是,又叩首一记,方跪直身子,道,“臣只要一个来由,便是想伴随母亲。臣自知这个别例既笨且易遭人诟病,但还是想试上一试。只要能多陪在母切身边一日,臣甘心受君父切责,只求皇上能开恩应允。”
天子看不见他的神情,却能猜度他的心机,喝斥道,“荒唐!你母亲是遭人欺辱了,还是受人礼遇了?竟要你拖延相陪!朕予她一宫主位,薪俸犒赏积年只多很多,从未虐待过她。且她与旁人的母亲比拟又有何分歧?凭甚么要单为你网开一面,莫非你原比旁人多了份面子?”
李锡琮再欠身道,“臣不敢欺瞒皇上,实是从未考虑过此事。臣自忖另不足力,可为国,为君父效力疆场,只要皇上一令既出,臣万死不辞。”
天子悄悄笑道,“你能说出如许的话,朕心甚慰。朕几个儿子里,唯有你尚能够替朕解火线兵事之忧。”见李锡琮欲开口,已扬手止道,“朕说的是真相,你不必再作谦辞。”
天子双眉皱紧,死力回想本身当日是否真对其有过承诺,半日才想起那不过是送他出征之时,本身随口一语罢了。他自是不便否定,也偶然否定,到了此时他更有些猎奇,此子执意滞留京师尚能翻出甚么风波。
这话说得非常哀婉动情,声音里暗含着害怕的轻颤,连双目中亦蒙上了一层薄薄水气。但是李锡琮到底是哭不出来的,他垂下视线自嘲地想,倘若现在他流下两行热泪,那御座之上,他该称作父亲的人会不会立时便信赖了他?――只怕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