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是想着,天子冷冷道,“你那里学的一身奸商气,拿如许的事和朕作价!朕当日的话,你既内心一向记得,为何不一早宣之于口?偏要比及现在来堵朕的嘴,让朕不得不该允你。我且问你,你是甘冒违逆君父之罪,也非要如此这般和朕还价还价么?”
李锡琮举手加额,恭敬叩首道,“臣有罪,但凭惩办。只求皇上念臣与母亲别离近二载,许臣不世之恩情。臣铭感五内,顿首泣拜。”
天子冷冷谛视,亦感觉他调子、姿式拿捏得皆好,连那一丝压抑的委曲都闪现的恰到好处,不由干笑一声,道,“这些话大可不必说了,朕要听你不肯就藩的启事。你且说来。”
这话说得非常哀婉动情,声音里暗含着害怕的轻颤,连双目中亦蒙上了一层薄薄水气。但是李锡琮到底是哭不出来的,他垂下视线自嘲地想,倘若现在他流下两行热泪,那御座之上,他该称作父亲的人会不会立时便信赖了他?――只怕一定。
天子看不见他的神情,却能猜度他的心机,喝斥道,“荒唐!你母亲是遭人欺辱了,还是受人礼遇了?竟要你拖延相陪!朕予她一宫主位,薪俸犒赏积年只多很多,从未虐待过她。且她与旁人的母亲比拟又有何分歧?凭甚么要单为你网开一面,莫非你原比旁人多了份面子?”
天子悄悄笑道,“你能说出如许的话,朕心甚慰。朕几个儿子里,唯有你尚能够替朕解火线兵事之忧。”见李锡琮欲开口,已扬手止道,“朕说的是真相,你不必再作谦辞。”
他终归也不过是血肉之躯,既然晓得疼,既然晓得耻,也必然晓得该如何保全本身,和心中牵念之人。
他待要撩开衣摆,天子已摆手道,“不必跪了,你方才已谢过恩了。朕是要你长个经验,今后行事说话不成肆意为之。孝心虽贵重,但祖宗端方亦不成违拗。朕姑念你幼年,应你之请,脱期一年。望你此后好自为之。”
天子不由一阵好笑,又见他现在约莫因遂了心愿,面上懒怠再装出惶惑不安,眼中更是连一丝惧意皆无。便也不想与其多言,淡淡点头,表示内臣如是照办。
李锡琮见他终究肯直言大旨,当即撩衣跪倒,叩首道,“臣极刑,诚如皇上所言,臣此举确是为迟延之藩。”
李锡琮面含愧色,垂首道,“臣刚才之言皆出肺腑,愚顽之处幸得皇上谅解。然臣尚存私心,本日大胆倾于御前。臣不想结婚,并非不喜皇上皇后择选之人,而是臣从未想过要结婚。”
李锡琮于腹内嘲笑,这一番恩威并施在本身身上用得可算安闲适意。当下也不辩论,也不剖明,还是恭敬谢恩。两下里已是无言再对,天子将目光落回御案之上,淡淡道,“去罢,来日养好了伤再出去,别叫你母亲看着忧心。”
天子居高望着近乎贴伏在地上的儿子,沉吟很久,嘲笑道,“好,朕从不食言,本日就允了你。”
李锡琮几近讨厌地阖上双目,明白天子此举,旨在令他忆起幼年旧事,提示他循分克己。这原是热诚和警示他最好的体例。这些他都明白,可惜不管脑中多么澄明,却还是难以按下心内一片惨伤。
天子点头道,“朕晓得你不贪功,也不过和你说说内心话。”话锋一转,不免笑道,“我朝建立伊始,直至今时,边陲战事从未断过,今后也难完整清除。若真比及四海升平那一日,只怕你已至耄耋,朕早成了朽骨。岂可为这个启事担搁,乃至五伦不全。那些痴语,朕本日听听罢了,做不得数。”
李锡琮听着天子一声声喝问,心下只在策画接下来要说的话,待其语罢,当即顿首道,“臣出身寒微,母亲常日里也常教诲臣恪守端方,不敢逾制。只是臣身为人子,却不能不存侍母之心。皇上说到旁人,宫中各位娘娘却并没有一个似母亲那般,独一一子之人。旁人得享嫡亲,臣母子二人却才相见不久,便要分离。臣常常思之,唯有展转难眠,痛彻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