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阳公主年逾花甲,竟是由丫头们扶着一向送到垂花门处,兀自拉着周元笙的手,不舍道,“我统共只要你母亲一个女孩,想着嫁在金陵,离得不远尚能够经常见面,偏不想又和你父亲生出嫌隙,离了周家,到底还是远嫁了燕北那么个苦寒的处所,我一把年纪怕是此生见不得她了。”说着已是老泪纵横,半晌只摩挲着她的手,殷殷道,“你从三岁起被我接到这里,半点委曲也未曾受过的,今后回了周家如果有人慢待了你,尽管写信也好,差人也好,务必奉告我,我立时就打发人接你返来。”
周元笙悄悄听着,俄然抬眼盯着彩鸳,笑问道,“我记得你是七岁那年跟了我的,原不是娘舅家的家生孩子,倒是因淮河水患被家里人卖到府上。前二年你家中哥哥嫂子曾来赎过你,当时你一口回绝,恨不得将他们骂出门去,过后再也未曾理睬过他们,却又是为何?”
彩鸳一愣,不由叹道,“本来女人是想郡主了。自前次郡主随建威将军回家探亲,这中间也隔了四五年风景了。提及来,那边塞如何老是不停战,郡主便也不得归家,来瞧瞧女人。”
周元笙黛眉微蹙,轻笑道,“我才离了亲人,离了故园,朔江而上,前路茫茫,天然没甚么可欢畅的。”
薛峥挑眉,摆首道,“不知,为何要奉告旁人?除非,你去处母亲告状。”
周元笙垂目一笑,当即作色嗔道,“你胆量愈发大了,舅母可晓得你在这里?”
彩鸳初时髦未解其意,比及恍然明白过来,竟是心底模糊有些泛凉,只点头叹道,“女人怎能拿我和您比,就算再不亲厚,您也是周家的女儿,总不好今后倒从外祖家出嫁罢?别人瞧着也不像啊!再者说,一个是您嫡远亲的祖母,一个是您生身父亲,他们岂有算计您的事理。”
周元笙强忍心中难过,安慰道,“外祖母的话,我都记下了。我虽则回那边府上住一段光阴,得了空还是能来姑苏看您,您如果想我了,也给我捎个信,我快马加鞭也要赶返来的。”
彩鸳忙摆首道,“女人千万别这么想,现在襄国公府不是已迎您归去了么?您但是在担忧——久未会面的亲人待您不如公主那般心疼有加?”
彩鸳侧头想了想,道,“我猜女人是想公主,想太太?又或者是想那边的老太太,太太脾气如何,姐妹们好不好相处?”
林氏好轻易止住的泪再度澎湃奔逸而出,一把拉起她,哽咽道,“好孩子,最是可儿疼的,舅母惦记取你,记得捎信返来才是。”
周元笙的心倏然一跳,下认识地透过窗棂望向外头,岑岑碧水在脚下翻涌起乳红色的浪花,头顶是与那碧水脉脉相对的,一样青如春山普通的天涯,这是亭亭春日里的好风景,却没有那陈腐诗句中描画的风雨如晦,那么她于现在得见心中所念的故交,是否也该道一句,云胡不喜?
彩鸳不料她俄然有此一问,细心盯着她瞧了半晌,点头道,“比畴前更像了,女人这几年下来是越长越像郡主,听公主府里的老嬷嬷们提及来,郡主当日可有国朝第一美人的奖饰呢。”
马车缓缓前行,周元笙以肘支头,半靠在车内发怔。彩鸳是自小奉侍她的亲信之人,见她如有所思,便问道,“女人想甚么呢?”
那林氏一向相送到府门处,周元笙登车前,又回身对林氏拜倒,道,“阿笙多谢舅母这些年照拂,舅母待我有如亲女,此番恩典阿笙铭记在心。还望舅母多保重身材,切勿以阿笙为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