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朝并不由官员狎妓,是以他本日才会堂皇现身此处,又因克日诸事不遂,心中感慨万千,方才将昔日所遇所思,把酒吟唱。他搁下酒盏,微微一叹,目光无认识地掠过人群,半晌以后,终是在不远处瞥见了故交的面庞。他神采震了一震,随即已瞥见了故交身畔,那昂然直视他的冷峻少年。
李锡琮笑意森冷,直指民气,行动快如闪电,再度捏紧她的下颌,一字字道,“你畴前的事,我没兴趣管。可现下你是我的老婆,在我面前想别的男人,做出一幅沉沦不舍的模样,我便也没兴趣看!”
周元笙闻言,先是猜疑地盯着他看,想着他这话有几分至心、几分冒充一时未明,便即扯出一缕含笑,道,“你当真是个聪明的,善识民气,明辨是非。”顿了顿,又弥补道,“畴前夸口说本身胸怀开阔,公然不错。”
周元笙瞥着他,道,“你不必讽刺我,我们本日倒是把话说开的好。”回身远远坐在书案前,接着道,“我和那人畴前有过商定,这事我不瞒你,也瞒不着你,你早前躲在暗处曾听得清清楚楚!既然一早晓得,做甚么又拿腔拿调?”
周元笙尚且沉浸于旧事当中,忽地手腕猝不及防地一疼,只见李锡琮紧紧抓住她的手,面色冰冷中带着愠怒,目光如一道利刃。那样锋利的眼神刮得她面上生疼,只想奋力挣开他的监禁,一面怒喝道,“你做甚么?”
见周元笙咬牙鼓腮,正自运气,李锡琮俄然自榻上坐起,行至她面前,拿起方才那杯盏在她面前晃了晃,低声笑道,“比方这茶,若刚才递给我,或许我内心的气,内心的苦就都消了。你就真的这么不肯意奉迎我,或是,你底子就不屑奉迎我?”
周元笙愤而挥臂,打落他轻浮的手指,作色道,“没一点正形,满脑筋都是……”犹未说完,已被李锡琮再度伸手封住了口。他眼里满是笑意,朝门外一努嘴,只听吱呀一声,倒是侍女捧着食盒出去,请他二人用晚膳。
“恰是,你并没做错事!”李锡琮点了点头,略略正色道,“本日的事与你毫不相干,薛峥写了甚么,写得是何意义,皆与你无涉。以是我无谓活力,你也无谓愤恨,这原是多么清楚的一桩事,何故竟招来这些冤枉的口舌官司。”
火线门路堵塞,李锡琮一行也只得立在原地,跟着人群一道抬首瞻仰。周元笙将帷帘掀得开些,用力看向那少女,隔着不近不远的间隔,模糊可见她鲜艳姿媚,身形婀娜。但周元笙本身是个美人,母亲又有国朝第一美女之称,于美之一事上可谓见多识广,何况美人见美人,常带着比平凡人更苛责刁难的目光,只着意挑其面庞上的缺点――这就比如文人相轻,是一个事理。
这原是平平常常的一句话,却令周元笙面上腾地一红,她天然晓得这话外的意义,便也有些心猿意马。又见他利索地脱去家常道袍,只余一身柔嫩素白的中单,灯烛明灭之间,模糊显出几分清爽,几分飘然。
她说完,只盯着他瞧。他眯着双目,让人看不清里头含蓄着几分温度,或是底子没有温度,只要越来越浓的情素垂垂满盈上来,盖过了一闪而逝的,那一点点失落。
“就是你没说甚么,可浑身满脸满心都写着呢,阴阳怪气的做给人瞧!”周元笙怒道,“别忘了是你先求娶我,并不是我死乞白赖要嫁给你。”
话音既落,其人已是回身拂袖而去。周元笙霍地站起,冲口斥问道,“你返来……你要去那里?”
来不及多想,四周人群便又收回一阵骚动,却见薛峥施施然落座,手中擎起一根玉箸,而后对那抱琴少女点头表示。后者应以浅笑,旋即将春葱普通的手指一轮,世人耳畔已响起清丽缠绵,珠落玉盘的噪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