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内臣乍闻此言,惊诧非常,不由抬眼偷偷望向房内的宁王正妃,尚自揣摩这话是负气还是当真,只听李锡琮冷冷喝道,“快去。”
说着,又与李锡琮相互见礼。姐妹二人联袂相谈数语,周仲莹便含笑对李锡琮,道,“我还是依姐姐这头的端方,唤一声姐夫。姐姐现在可就交给姐夫了,还请姐夫务必诚恳相待,悉心照拂。若今后有需求之处,姐夫不便与旁人言说的,亦可对我直言相告。他日进宫,我会常去仪凤阁中看望如嫔娘娘,亦会将娘娘近况修书奉告姐姐姐夫。还望姐夫勿觉得念,保重万千。”
她用帕子为他擦拭那些细汗,过了一刻,怀中人业已温馨,连呼吸起伏都均匀起来。她约莫他已睡着,又怕他出了汗着凉,忙够了手边的氅衣要为他盖上,却见他俄然翻身坐了起来,冲着她灿然一笑,又迅雷不及掩耳地从她腿上挪开,坐回原处。
她心下一惊,便狐疑他是在哭。这动机立时让她举手无措,抬起手来想要抚他的背脊,停在半空又落不下去,到底缓缓垂在了他鬓边,这一沾不要紧,才知他头上已冒了很多汗,想来还是刚才策马的原因。
他一言不发的走着,她一言不发的紧随其畔。有些想出言安抚,却不知他是否需求。她沉默地想到本身,倘或感觉哀痛之时,甘愿阔别旁人,温馨独处。即便有泪,也该是寂静一人单独流淌。
周元笙不由扑哧一笑,益发着意盯着他看,到底未曾在他脸上找到一丝一毫哭过的陈迹,连双目皆是吵嘴清楚如常,不带一点泛红的肿胀。看来只一炷香的工夫,他又变回了畴前的模样,半真半假,虚真假实。
李锡琮的声音埋在重重罗衫里,显得瓮声瓮气,亦带着些撒娇的孩子气,“我乏了,借你这里歇上一会,顺带给你暖身子。”
内臣身子一颤,赶紧欠身应是,一溜小跑地赶着去传话。李锡琮目工夫郁地扫过廊下,见一世人个个屏着气味不敢稍作响动,也不再理睬,回身重重将房门一掼。还是背手立在窗下,不言不语。
临行前一日,李锡琮携周元笙进宫向帝后告别,随后便请旨前去仪凤阁。方一进殿,如嫔已至榻上坐起,一双秀目紧紧盯着即将远行的儿子,殷殷目光中包涵千言万语,缓缓凝成一汪清泪,于眼眶中盘桓打转,却始终强忍着不肯落下。
周仲莹浅笑道,“姐夫还是和我客气。”笑罢,便也不再多言,转向周元笙,切切丁宁了今后手札来往之事,方含泪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长路漫漫,关山重重,姐姐与姐夫一起安然顺利。”
李锡琮展了展眉,轻声笑道,“内宅使女,不是该王妃去体贴么?既有你掌家,何用我操心这些事。”
周元笙亦笑了出来,由着他持续握了她的手,坚固而有力。只是她的另一只手悄悄划过腹部的衣衫,发觉他方才埋首处已是濡湿一片。
周元笙不解他何意,他也不言语,直直落座在她身边。隔了一会,步队再度前行,她转动手炉,笑问道,“王爷没上错车罢?”
周元笙被问得一滞,缓过神来已健忘他方才亲口否定过,只一径点头道,“我不晓得你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我,我是个女子,甘愿信女子所言,你们男人的话偶然便叫人信不得!何况你贵为宗室,更不该不存体恤之心,毁人清誉。”
周元笙愤而回身,不再看李锡琮一眼,快步走过他身畔。阖上房门,廊下世人似又微微一凛,她佯装不察,端着仪态万方的架子向前行去,方至院门处,便闻声哐啷一声,直震得耳畔铮铮作响,脚下的空中也好似跟着颤了一颤。她步子呆滞,不由猜想起那是书案上的描金笔架,还是青瓷笔舔,不管是甚么,总归难逃粉身碎骨的劫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