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段夫人悄悄点头,周洵远转过话题道,“本日委曲你了,母亲叫你亲身去接元笙,此举虽有不当,也是为着她今后待选一事,若能遂了皇后之意,也终归是对周家,对你无益之事。”
周洵远哼了一声,道,“喜与不喜,都只要这一个嫡子,莫非主君会为爱好废嫡立庶,真要如此,不消我出言,六科廊的言官便能将太极门前的登闻鼓敲破,皇上是圣主,不会甘冒天下之大不韪。”
漱玉披着外套,另有几分迷离,道,“女人但是要水?”周元笙道,“不是,我想看看甚么时候了?”漱玉道,“二更时分了,女人睡不着么?”
周元笙道,“文大人谬赞了,女儿腹中独一点墨,不敢妄称学问二字。”周洵远点点头道,“你师畴前任礼部尚书成慎斋先生,他是文大人同年,相互有同门之谊,他的学问自是好的。看来公主很舍得种植你。”
周洵远微微一笑道,“燃藜,谐音即为让利,刘向得燃藜老者授《洪范五行》,后其子刘歆从其术,帮助王莽新政,所谓洪范五行,核心乃是朝代兴替休咎相依的趋避之术。皇上的意义便是削藩一事,须从长计议,眼下并非合适机会,不成操之过急,干脆临时让利于藩地。这是留了活话,本朝做不到之事,未见得东宫今后做不到。”
语气是柔婉的,笑容是柔婉的,可眼里的神采还是出售了她,那边含蓄着漫不经心、毫不在乎,另有一线,戏谑。周洵远偶然和一个小女孩多做计算,抬手道,“返来就好。你起来罢。”
周元笙笑了一声,点了点头。对这个素未会面的三mm竟是有了几分猎奇,想着那段夫人已是如菩萨低眉般和顺,不知她的女儿是像那菩萨身边的龙女普通,还是更有观音大士普度众生的慈悲描述。
周元笙低眉敛容,进得房内,一眼便瞥见立在青玉三星挂屏之下的颀长背影。一袭玉色道袍,玉簪束发,宽袍大袖,端的是仪态翩然。她听闻父亲曾有国朝百年间风仪最美的探花郎之誉,现在光看这一道背影亦可想见那传闻不虚。
周洵远蹙眉道,“我们家势需求再出一个皇后,可我私内心却不但愿是莹丫头,她自小敏慧,极其懂事,我便舍不得将她扔在深宫里,不如寻个合意的人,今后长悠长久一心一计的过,倒还强过做皇后很多。”
待叮咛的话语尽了,却话锋一转,只听他问道,“日前听太子太傅文先生提及,你学问不错?”
周洵远淡笑道,“我们家的女孩子不说学问多好,但求端庄守礼,若能晓得经义也算锦上添花。来日你要入禁中参选公主侍读,功课上的事也不必荒废。”
段夫人思考很久,方点头道,“虽则皇上一番苦心,太子终归是受了委曲。老爷这个做娘舅的,待得过些光阴还是要从旁多欣喜才是。殿下这孩子,极有灵气,只是过分狷介,外人看时便感觉狷介,何况皇上既是主君,又是父亲,不免不喜。”
春夜阑,更漏促,博山炉中的青烟将将燃尽。周元笙展转难眠,略略坐起家子,翻开了帷帐,一线月光透过窗棂,室内流转着泠泠清韵。半晌外间已有脚步声起,极是轻巧,近前看时恰是那耳聪目明的漱玉。
她胡乱想着,竟也健忘施礼,天然顾不得面上是否还带着笑意,却听父亲淡然的声声响起,“你返来了。”
上房院落里极是温馨,周洵远进屋时,段夫人方才卸好妆,一头乌发如水般倾泻在肩头,她自镜中瞥见他的面庞,回眸笑道,“老爷来了。”她站起来,欲去叮咛丫头们预备清粥做宵夜,还未踏出两步,周洵远已摆首道,“不必了,我无甚胃口,早些安设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