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鹿浑目睑浅抬,见那四人背影在前,心下不免生出些遥遥难及之感;迟疑一刻,这便将身子一偏,纳口长气,木然下得马来,揽辔挽缰,自顾自牵马徐行向前,且行且停,连番狼顾。
台下一幼年墨客,闻声倒是起了疑窦,结眉将目前那坐化的姑仔细细打量了半刻,两掌一扣,抬声询道:“敢问大师,这活佛何时坐化?怎得细瞧下来,倒感觉……”
八大王冷眼瞧着世人掩口吞声,缩头耸肩,自顾自退往一边,这便哼笑两回,闷声一咳,噗的一声,冲前吐出一口积痰。
余的姑子见此情状,哪个不是心惊胆裂、抹泪擦眼,唯有那满口粗话的仙颜蜜斯,两手叉腰,挑眉骂道:“你个癞脸独眼的短折贼种!这帮子贼尼杀人害命,死不足辜;你们这群歹东西,瞧着也不是好货品!”
“话可不当这么说。为善积善,有求必应,乃是老爷遗训。锦儿孝义,自当恪守传承。”
“宝继庵的一众姑子,三头两面,好生胆小!巧说百端,依托假借。诳人倒也罢了,欺佛怎生使得?”
五鹿浑肩上一颤,未待五鹿老言罢,已然轻将其朝外一推;不过一个行动,二人立时相隔五尺不足。
八大王见状,两指直插耳孔,眉头一攒,正要发作,却闻那仙颜女人脆声谩骂道:“你们这帮子给主子当主子的主子!也不探听探听老子高姓大名?一条条千人骑、万人压、乱人入的贱母狗,杀我侍从五人,还将老子连捆带绑塞进柴房。今儿个你等不说出个曲直来去,老子一把火焚了你这贼庵堂,一只手拆了你等歪剌骨!”
这一刻,将入中午。
“活佛?老子眼目下只瞧见一个搅蛆扒,外加一众皮灯毬。”八大王口内哼哼唧唧,不待诸人反应,又再抬掌指那柴堆,抬声喝道:“真是活佛下度,何需着慌弃世?”
“善者,毋需求;恶者,求无用。一言蔽之,求神罔效,拜佛无功。”
人众见状,无不称奇,极力抬高嗓音,交头接耳,雀跃难定。
五鹿老吃吃轻笑,候得半晌,倾身向前,悠悠调笑道:“兄长,刚才,你但是唤过栾栾名字。你我兄弟,自小多是形影不离,灼艾分痛,手足之情何笃。只是,栾栾惶恐,竟不知棠棣之切已到了这般眠思胡想境地!”
一言方落,八大王单脚一抬,眨眉便将那活佛踹翻在地。
两个时候前,正巳时。
胥留留目送诸人渐远,呆默一刻,倏瞬回神,阖目纳口长气,启睑沉声一叹,侧颊面朝五鹿浑,但是眼风倒是飘向别处,不欲多瞧其描述。
一番言辞下来,五鹿浑等人面上已见失落。主子本善察言观色,打眼一瞧,倒也解意,好言安抚道:“庄内主子虽是不在,但是几位高朋若不嫌弃,倒可先受些粗茶淡饭;如不甚急,亦好自取稳便,于庄内逛上一逛,候着少庄主归返。”
……
诸人见状,无一不惊,无一不疑,交头贴耳,不明起因。
五鹿浑喉间似有一鲠,愈是吞唾,愈是刺疼;眉头一攒,目睑半开半闭,尚未敢抬眉细瞧身前五鹿老一面,耳郭一抖,已是闻声其抬声嗤笑。
沿游廊行一刻,见一湖心小筑,其内安插,颇是高雅:左图右史,壁剑床琴;金鲤跃跃,红粉娥娥;嶙峋石怪,阆苑禽奇;浓荫入坐,长风自来。负手抬眉,可见不远处一座三层八角小巧塔;举目远眺,更可隐见府外山黛列眉,树烟绾髻。如此景色,粗瞧半晌,诸人已生“身置云中双阙,踏足外洋五城”之感。
黄衣姑子见墨客支吾其词,心下怎不解意,再呼佛号,悠悠缓道:“贫尼早入佛门,向来不打诳语。莲上所坐活佛,往生已有一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