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欢听得此处,缓缓纳口长气,口唇微开,半晌倒是未得只字。寂静盏茶工夫,容欢终是低眉塌翼,唇角一抬,轻道一句“原当它锦天绣地,何如其剑树刀山”,余音袅袅,其人已然放脚,眨眉步出堂去。
五鹿老见状,唇角立耷,侧身贴耳,同五鹿浑轻声嘀咕道:“我说兄长,栾栾凡胎肉眼,体陋心迷,此一回,怕是实在瞧不穿你布的这一出小巧局。”
思及此处,五鹿浑略微摇眉,两目一阖,再未几言,唯不过缩颈塌肩,将本身身子完完整全裹进两条锦被里。
“小郡主虽是年幼,但是既将此事告密,必是笃定尔等不会乱嚼口舌。”秦樱纳口长气,眼风一横,不慌不忙将堂内诸人扫个一遍,“于老朽这处,亦是自傲,不管稍后听得何言,你等必会守口如瓶。”
秦樱闻声一哼,反是轻笑,两指朝天直竖,缓往那空落落的龛座中点个两回。
半夜鼓响过三遍时,宋楼内一干人等已是齐聚祠堂。
“父子相欺,手足相残,这方换来个天命所归,黄袍加身!”
“这泥鳅,当真无甚做贼的天禀。”闻人战哼哼唧唧一番腹诽,两臂一抱,事不关己。
秦樱呆愣半晌,结眉盯着掌内金樽瞧了半晌,神思一转,似是置身廿岁之前那一夜,宋楼后院花圃。
秦樱身子蓦地一颤,神思归返,面上青白难辨,膺前起伏难定,接连急喘了半刻,这方给面上添了些微赤色。
容欢闻声,两手不由轻颤,目珠必然,自语喃喃,“郡主曾言,老国主共有四子八女,时疫过后,所留唯现国主同其亲姊长公主二人;这二位,俱为先太后所出。如此说来,郡主口内那些个死于疫病之皇嗣,莫不是……”
话音方落,容欢恶狠狠往五鹿兄弟方向指导两回,满目凶光,咬牙切齿。稍顿,其却又莫名甚感心虚,目帘一低,侧目暗往秦樱处觑了一觑。待瞧见秦樱面上那阴云满布的沉郁之色,容欢心肝不由一颤,立时由那攫食饥鹰变了个遇猫瘦鼠,目珠紧转个三五回,口唇一撅,两肩一扣,已是做好了破罐破摔的筹算。
五鹿老见状,视若无睹,抱臂膺前,沉声再道:“敢问宋楼奶奶,老国主既已这般恩宠,那三报酬何仍要犯上反叛、助纣为虐?”
“你便未曾想上一想,何种疾疠,何种良方,非得将人制成人彘方能保命?”
“祖母每回皆言,‘莫可蔽明锢聪,莫可固执穷通,莫可败感冒化,莫可肆夺清衷。’”容欢边道,边抬掌上前,直将袖内那金樽捧了,一面摩挲,一面接道:“祖母尙言,欢儿既为容家子孙,必得站得直、立得住、听得清、望得远,正心正念,顶天登时,做事不成背人后,无事不成对人言。”
秦樱边笑,边于堂内再次环顾,待罢,眉头一攒,一字一顿冷声再道:“许是其同新帝自发愧对,且念着那三人无明无识、难言难动,不至将其中丑事鼓吹出去,故而,老国主方崩,其便暗遣亲信将三人分送归家,各自安设。”
“这倒真是……人算不如天年。”闻人战两腮一鼓,脆声叹道。
言罢,秦樱抬掌往胥留留掌背轻拍数回,机锋陡转,软声令道:“既知事关严峻,你且将苏城所见所闻,好生同祖母言来。”
另一头,容欢描述颇见萎瘁,屏不住自顾自今后退个数步,脖颈一歪,且笑且嚎,“自打于苏城闻听金樽之事,欢儿心下,便是起伏难定——既想求神拜佛保宋楼这只金樽一模一式,好教祖母晓得祖父豪杰意气,莫在对祖父多加诽谤、一味非难;但是,念着幼时那档子恶梦,欢儿却又生恐祖父当真是那梦中偃息木椅上的一只人棍,终究落得个无声无息为人取命的苦楚了局,故而,欢儿又模糊盼着,如果此樽非彼樽,倒也不算甚的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