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一通话倒将黛玉说得怔在了本地。一时思路纷繁:初见时那一脸的笑意,方才那满脸的委曲;夏时多出来的那碗酸梅汤,冬时同看的雪景……他再不思长进,于别处再不好,只在待她的情分上,若只论兄妹情分,倒真是极细心体贴的好哥哥了――现现在谁能说他就对她起了别的心机了呢,瞧他今个儿哭得理直气壮的,只怕现下真是只她一小我多心罢了……莫说三春,纵是宝钗也都排在她前面的。而她自个儿却常为着王氏等人的不是成心偶然地对宝玉冷三嘲四的行些迁怒之事,可不有些以小人之心待了君子……
润妍在一旁嘟着嘴道:“才补的这个月的。别的房里早就得了……”
“那里说的话,上回林大哥过生辰我就瞧你送了个荷包的,怎地送我一个就不成?”宝玉说到这个就更愁闷了。
紫鹃笑道:“那些粗东西谁指着它用,现在莫说女人,就是我们也都寻人外头另买了来用呢。”
“出是出去过,可又返来了,现在正在屋里哭呢。”青鸾走了急,坐下来尽管拿着绢子扇脸,也不接小丫头送过来的茶,只望着榻上的黛玉道:“好女人,你且给句话罢,这到底又是如何了,我们爷已经哭了有一刻钟,再这么着,我们可不敢瞒,少不得报给老太太晓得了。”
亲情里掺了算计,虽说还是亲情,到底让人难以下咽,怪只怪她可贵胡涂罢……
“瞧姐姐说的,你们宝玉如何了,就该问他自个儿,如果问不出来,尽管立马回老太太去,做甚么叫我们女人拿主张,莫非这侍侯不周的罪还要我们女人来担不成。”云莺一面说,一面将抹的牌划拉的乱响。她最讨厌宝玉同黛玉走得近。
“年里你得了姐妹们那很多针线,怎地就不准我给我哥哥做个了?”黛玉被闹得停了笔,怒冲冲地瞪着宝玉嘟嘴。
可,远的也非论,只瞧着内书房里寥落了很多的书架――为着不迟误宝玉的学问,好些书被“暂借”到了宝玉的外书房,凤姐虽笑着答允了两回要给她补齐,可满是光打雷不打雨,现在更忙着娘娘归省的事,再是没法提了。且现在还会来这书房的,好似也只要她了,润妍探听了,说是林女人这里不承平,舅太太束缚着三位女人们在屋子里做针线,少来往……
这话一出,室内倒是一片沉默,黛玉心下讶然,借着洗笔挂笔的工夫悄悄去瞟宝玉,却见宝玉半含着泡泪,一脸委曲地恨着黛玉。见黛玉望过来,那眼泪就再也包不住了,“……自打女人来了我们家,我想着女人同我一样是个没兄妹的独人儿,为怕女人孤傲,日日陪着顽笑作耍,凡是女人笑一笑,倒比我自个儿笑一回还高兴,屋里家外的,凡是有个好顽的、都雅的,我哪样不是紧着清算了先给女人送过来……谁知,谁知女人的心就是冰做的,现在竟说出‘一表三千里’的话来了,我倒不如一个一年见不着两回的出了五服的堂兄入得女人的眼……”说到这儿宝玉再忍不住,一脸悲忿地迭脚回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