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睹着一盘棋就要下完了,终究闻声院子有小丫头唤道:“宝玉返来了……”贾母坐直身子,黛玉几人立起家来,一股冷风入屋,宝玉自屏外转进屋里。贾母探身道:“今个儿怎这般晚,倒上那里皮去了……饿了没有?”边着边伸手将宝玉拉到身边,一手摸到脸上,嗔道:“脸怎地这般地冰,但是衣裳没穿够,那起子……我的儿,你这是如何了?”姊妹们本在旁立着,猛听得贾母的声音高了八度,不知何事,忙上前看时,倒是宝玉满面颓色,眼睑粉润,被贾母拉住的手心有些许红肿。黛玉一瞧,内心揣摩着,许是宝玉不消心,在学里被夫子打了手心――她虽没被打过,她那两个小丫头,但是吃过贾夫子的板子的。她本觉此事平常,不想那厢里贾母已然建议怒来。
黛玉又吃了口水,放了茶盏,清了清嗓子,弱弱地唤了声:“钱嬷嬷……”也不必向奶娘求援了,瞧王嬷嬷站在墙边的神采,若不是在怪本身,就是被逼协从了,嗯,擒贼先擒王,还是先找这位罢。
几算是睡了一日的黛玉,这一夜还是黑甜一觉直至天明,似醒非醒间,风俗地去往枕边摸绢子,却触手一片润凉,睁目看时,倒是那柄莲花快意――本来此物昨日一赏下来,丫头们就给搁在了黛玉的枕边,以作安枕之用。黛玉昨晚只顾着闭目装睡,未曾重视到它,现在顺手拿来把玩,不由回想起昨日各种。本身抿嘴笑了一回,却又蹙眉深思了会儿:自个儿昨日做得是不对,这可不是在家中,另有父亲为她打理。若在这儿生了病……呵呵,可不知会有多少人会趁她病,要她命呢。并且,前次在家中抱病时,父亲为着她也措置过几个下人,当时还只是在本身家中,也还罢了,现在若让贾府的人趁机措置了本身的人,那短得可不但仅是本身的面子了……
残冬夜长,转眼已挑灯多时,贾母虽搂着黛玉在榻上坐着瞧迎春、探春下棋,眼神却只往门边去。黛玉心知贾母是盼着宝玉返来,想了想,也不便劝,只作不知。惜春在院子里顽了一下午,这会子也乏了,怏怏地坐在劈面抓着几粒棋子玩弄着。一个小丫头转进屋来,回禀贾母道:“老太太,已探听了,宝玉并不在老爷那边。二门外也没瞧见跟去的小厮,想是还在学里。”贾母听了,只说了句“晓得了。”又转头看着探春落子。
黛玉起得晚,莫说宝玉,就连三春都往学里去了。春柳一面给她梳发,一面回说三春并宝玉今晨均过来探视了她,见黛玉未醒,略坐坐就往学里去了。月梅在旁撇嘴道:“那位宝二爷,昨个早晨也来了的,进门就想往向阁房去,幸亏嬷嬷们拦得快……也没见过这么自来熟的。”黛玉听着说“学里”,想起昨日跟出去的润妍来,恰好唤来探听一二。
黛玉踏进本身房门时,多少有些松口气的意义,是以一时也没觉出不当。待到清算结束,端起了茶盏,方觉着屋子里特别地静,抬眼看时,却见一屋子的嬷嬷丫头全立在墙边,就连方才上来伏侍的春柳等人,这会子手里没活的,也复往墙边立住。黛玉定定神,低头抿了口茶,入口微带甜美,倒是贾母本日送过来的茯苓霜。喝到嘴里的虽甜,黛玉内心却更加的虚:本日之事,实有些对不住这一屋子的人。这些打家里跟来的婆子丫头们,出门在外的,可就算是她的家里人了,本应是她最知心的、最倚重的,可她本日身子不好,却不与她们说,不说也就罢了,偏又叫贾府的人先晓得了,岂不是叫外人瞧了她们的笑话?也不知贾母是否来发作过她们,嗯,本身这般行事,确是有失殷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