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嬷嬷被她这一扶,就红了眼眶。黛玉哪见得这个,眼跟着就不安闲起来,忍不住将埋在内心的苦吐了一句出来:“我只怕爹爹……难堪。”以打香菱寻母那事儿过后她再没央过她父亲开甚么金手指,乃至现下都断了要闹着回父切身边的心了——相隔万水千山地活着,也比存亡殊途的好,父亲活着就是最好的金手指。钱嬷嬷说她有担负,她自个儿却晓得她只是惊骇。怕天上地下哪路神仙忽地想起她父亲还活着,哪一天就将这条命给收归去了……
钱嬷嬷说完这话就跪下了。她们这些嬷嬷也不好当,主子好了一定有她们的功,但主子出了事可必然是她们的错。特别进言这等事,略逛逛样就成了代主子拿主张,但是最被忌讳的。且她这番话,凡是女人是个不明白的,轻的,论她一个诽谤骨肉,调拨主子肇事的罪;重一点,罪名就更大了。也就是她瞧着她家女人长大的,情分不比别人,叫她眼看着女人这一日日坐困愁城的,她实在看不下去……
嬷嬷这话说得非常入情入理,可黛玉所忧者非此也,是以她虽悄悄听着,却仍不作答。钱嬷嬷晓得这事总得女人自个儿想明白才行,今个儿这话只能说到这里了,是以顺势转了话头,“……真要提及来,老爷最惦记的还是女人您呀。您安然喜乐了,老爷才放心不是。女人也说了,您是教养在老太太身边的。说句不敬的话,我们这会子陪再多的不是,二舅太太也一定放在眼里,与其难堪自个儿,倒不如关起门来过我们自个儿的,且这会子府里高低都忙着探亲的事,女人只把老太太照顾好了,就是尽了本份,纵是说破天去,她们也抓不着甚么不是。只要一样,这屋子里里外外的端方更要守好,薛太太那家子人,女人还是远着点好……”
黛玉夙来不喜薛家母女,可真要她说出个一二三来,她也只能指出某某事不当,可就事论事的话,老是公说私有理,婆说婆有理的。黛玉心下不认,可实在偶然候她也会暗自感觉有些事,或许真是自个儿过分敏感了,将人家的美意当了驴肝肺?可心中挥之不去的违和感又是为甚么呢,她从没解释得通,也只都雅成真是与她们脾气分歧。可经钱嬷嬷这么一讲,她不由豁然开畅:她是敏感,但她不是谨慎眼,不过是宝钗的八面小巧,薛舅姨的面慈心软做得道行不敷,藏不下她们背后所行的心机算计,内涵与表面的冲突时不时地落到她的眼里,方使得她总感觉说不出的别扭。就好象魂记里那些细节:饱读闲书的宝钗来教诲她三观不正、明显晓得听别人*不当的宝钗却将她推出来当挡箭牌、在大观园里不住在自个后代儿的大院子里反而借着照顾之名住到她房里来的薛舅姨……零零各种这些,说得再好听也经不住考虑,都是她们想藏而没藏得住的马脚罢了——你们一家人要长进要幸运是没错,可为甚要踩着别人上位呢;你敢踩着别人上位也行,却还想成为别人眼里的圣母。说来讲去也就如钱嬷嬷那句话:这一家子好没端方。
钱嫬嬷停了停,心下一咬牙,笑道:“女人若问我的意义,我是只要一句话的,我们离了这里回自个儿家去才好呢……”她不由暗叹了口气,上回黛玉装病她就没拦着——可惜,老太太没允,“我们现在住在这儿,原不过是为着老爷同女人的一片孝心,到……了了的,老是要回自个儿家的——这府里的人和事,若不干女人的事呢,女人只当瞧个热烈,长个见地也就是了……若真有犯愁的,女人前个儿不是才接着老爷的手札么……女人您虽是个有担负的,可有些事……还是得同老爷筹议着办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