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仙
逾二年,思念纂切。偶在途中,遇女郎骑款段马,老仆鞚之,摩肩过;反启障纱相窥,风韵艳艳。顷,一少年后至,曰:“女子何人?似颇美人。”刘亟赞之。少年拱手笑曰:“过分奖矣!此即山荆也。”刘惶愧谢过。少年曰:“何妨。但南阳三葛,君得其龙,戋戋者又何足道!”刘疑其言。少年曰:“君不认窃眠卧榻者耶?”刘始悟为胡。叙僚婿之谊,嘲谑甚欢。少年曰:“岳新归,将以省觐,可同业否?”刘喜,从入萦山。
异史氏曰:“士君子奉法守礼,不敢劫人于市,南面者奈我何哉!然仇之犹得而加者,徒以有门在耳;夫至无门可灭,则怒者更无以加上矣。噫嘻!此所谓‘贫贱骄人’者耶!独是君子虽贫,不轻干人,乃以口腹之累,喋喋公堂,品斯下矣。固然,其狂不成及。”
澂人多化物类,出院求食。有客寓旅邸时,见群鼠入米盎,驱之即遁。客伺其入,骤覆之,瓢水灌注此中,顷之尽毙。仆人百口暴卒,唯一子在。讼官,官原而宥之。
北平陶圣俞,名下士。顺治间赴乡试,居住郊郭。偶出户,见一人负笈儴,似卜居未就者。略诘之,遂释负于道,相与倾语,谈吐驰名流风。陶大说之,请与同居。客喜,携囊入,遂同栖止。客自言:“顺天人,姓于,字去恶。”以陶差长,兄之。
一夕仓促而入,向陶曰:“地榜已揭,于五兄落第矣!”于方卧,闻言惊起,泫然流涕。二人极意安慰,涕始止。然相对冷静,殊不成堪。方曰:“适闻大巡环张桓候将至,恐失志者之造言也;不然,文场另有翻覆。”于闻之色喜。陶询其故,曰:“桓侯翼德,三十年一巡阴曹,三十五年一巡阳间,两间之不平,待此老而一消也。”乃起,拉方俱去。两夜始返,方喜谓陶曰:“君不贺五兄耶?桓侯前夕至,裂碎地榜,榜上名字,止存三之一。遍阅遗卷,得五兄甚喜,荐作交南巡海使,旦晚舆马可到。”陶大喜,置酒称贺。酒数行,于问陶曰:“君家有闲舍否?”问:“将何为?”曰:“子晋孤无乡土,又不忍恝然于兄。弟意欲假馆相依。”陶喜曰:“如此,为幸多矣。即无多屋宇,同榻何碍。但有严君,须先关白。”于曰:“审知尊大人慈厚可依。兄场闱有日,子晋如不能待,先归何如?”陶留伴逆旅,以待同归。
次日方暮,有车马至门,接于莅任。于起,握手曰:“今后别矣。一言欲告,又恐阻锐进之志。”问:“何言?”曰:“君命淹蹇,生非当时。此科之分十之一;后科桓候临世,公道初彰,十之三;三科始可望也。”陶闻欲中断。于曰:“不然,此皆天数。即明知不成,而必定之艰若,亦要历尽耳。”又顾方曰:“勿淹滞,目前年、月、日、时皆良,即以舆盖送君归。仆驰马自去。”方忻然拜别。陶中间迷乱,不知所嘱,但挥涕送之。见舆马分途,瞬息都散。始悔子晋北旋,未致一字,罢了无及矣。
陶两入闱,皆不第。丁酉,文场事发,帘官多遭诛遣,贡举之途一肃,乃张巡环力也。陶下科中副车,寻贡。遂灰志前程,隐居教弟。尝语人曰:“吾有此乐,翰苑不易也。”异史氏曰:“余每至张夫子庙堂,瞻其须眉,凛禀有活力。又其平生嘶哑如轰隆声,矛马所至,无不大快,出人意表。世以将军好武,遂置与绛,灌伍,宁知文昌事繁,须侯固多哉!呜呼!三十五年,来何暮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