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叔敖疾,将死,戒其子曰:「王亟封我矣,吾不受也。为我死,王则封汝。汝必无受利地!楚越之间有寝丘者,此地倒霉而名甚恶。楚人鬼而越人禨,可长有者唯此也。」孙叔敖死,王果以美地封其子。子辞而不受;请寝丘,与之,至今不失。
宋人有游于道、得人遗契者,归而藏之,密数其齿。告邻居曰:「吾富可待矣。」
齐田氏祖于庭,门客千人。中坐有献鱼雁者,田氏视之,乃叹曰:「天之于民厚矣!殖五谷,生鱼鸟觉得之用。」众客和之如响。鲍氏之子年十二,预于次,进曰:「不如君言。六合万物与我并生,类也。类无贵贱,徒以小大智力而相制,迭相食;非相为而生之。人取可食者而食之,岂天本为人生之?且蚊蚋噆肤,虎狼食肉,非天本为蚊蚋生人、虎狼生肉者哉?」
杨朱曰:「利出者实及,怨往者害来。发于此而应于外者唯请,是故贤者慎所出。」
杨子之邻居亡羊,既率其党,又请杨子之竖追之。杨子曰:「嘻!亡一羊,何追者之众?」邻居曰:「多岔路。」既反,问:「获羊乎?」曰:「亡之矣。」曰:「奚亡之?」曰:「岔路当中又有歧焉,吾不知所之,以是反也。」杨子戚然变容,不言者移时,不笑者竟日。门人怪之,请曰:「羊,贱畜;又非夫子之有,而损谈笑者,何哉?」杨子不答。门人不获所命。弟子孟孙阳出,以告心都子。心都子他日与孟孙阳偕入,而问曰:「昔有昆弟三人,游齐鲁之间,同师而学,进仁义之道而归。其父曰:『仁义之道如何?』伯曰:『仁义使我爱身而后名。』仲曰:『仁义使我杀身以成名。』叔曰:『仁义使我身名并全。』彼三术相反,而同出于儒。孰是孰非邪?」杨子曰:「人有滨河而居者,习于水,勇于泅,操舟鬻渡,利供百口。裹粮就学者成徒,而灭顶者几半。本学泅,不学溺,而短长如此。若觉得孰是孰非?」心都子嘿但是出。孟孙阳让之曰:「何吾子问之迂,夫子答之僻?吾惑更甚。」心都子曰:「大道以多歧亡羊,学者以多方丧生。学非本分歧,非本不一,而末异如果。唯归同反一,为亡得丧。子长先生之门,习先生之道,而不达先生之况也,哀哉!」
秦穆公谓伯乐曰:「子之年长矣,子姓有可使求马者乎?」伯乐对曰:「良马可描述筋骨相也。天下之马者,若灭若没,若亡若失。若此者绝尘弭辙。臣之子皆下才也,可告以良马,不成告以天下之马也。臣有所与共担纆薪菜者,有九方皋,此其于马非臣之下也。请见之。」穆公见之,使行求马。三月而反报曰:「已得之矣,在沙丘。」穆公曰:「何马也?」对曰:「牝而黄。」令人往取之,牡而骊。穆公不说,召伯乐而谓之曰:「败矣,子所使求马者!色物、雌雄尚弗能知,又何马之能知也?」伯乐喟然慨气曰:「一至于此乎?是乃其以是千万臣而无数者也。若皋之所观天机也,得其精而忘其麤,在其内而忘其外;见其所见,不见其所不见;视其所视,而遗其所不视。若皋之相者,乃有贵乎马者也。」马至,果天下之马也。
牛缺者,上地之大儒也,下之邯郸,遇盗于耦沙当中,尽取其衣装车,牛步而去。视之,欢然无忧吝之色。盗追而问其故。曰:「君子不以所养害其所养。」盗曰:「嘻!贤矣夫!」既而相谓曰:「以彼之贤,往见赵君,使以我为,必困我。不如杀之。」乃相与追而杀之。燕人闻之,聚族相戒,曰:「遇盗,莫如上地之牛缺也!」皆受教。俄而其弟适秦。相称下,果遇盗;忆其兄之戒,因与盗力图。既而不如,又追而以卑辞请物。盗怒曰:「吾活汝弘矣,而追吾不已,迹将箸焉。既为盗矣,仁将焉在?」遂杀之,又傍害其党4、五人焉。